他太明白大夫人抱养单晏,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爱子之心,不过是得捏着些单孟心里割舍不下的东西,这才能使单孟牢牢被拴在单家,跑不出去。
没说几句话,那边侍从便将他的包袱理好了。单孟的衣物不多,大都颜色素淡,侍从叹息一声,道:“二公子总在外头奔波,也没个人伺候,这秋雨下完就该入冬了,我给您多塞了两件厚衣服,都是小娘先前做得。”
闻言,单孟回过看着罗岫,温声说:“这样费眼的麻烦事,以后不要做了。”
罗岫笑着摇了摇头,眼角泛出细细的纹路,比划着说:不碍事,你有空了去看看父亲,他来找过你几次,都没能见着你。
单孟原是不打算惊动府中任何人的,便低声道:“我不去了。”
“啊”罗岫出声,眉头簇了起来,手上比划地更用力了些:听话,如今他们用八百只眼睛盯着你,就是要挑你的错处,好将你继续被拴在这院里头。你顺着他们的意思,叫他们放松下来,等跑出去了,想如何就如何,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罗岫很早就已经明白许多事,从前她是溟西来的的哑女琴师,模样沉静漂亮,众人都想瞧个新奇。她是京中高门用来装点门第的一瓶瓷,放在桌案欣赏可以,但要放内院,不行。
人们瞧不起她,却又争抢她。可随着年岁渐大,再美的瓷釉有了裂痕都不美观,留在单府里,无人问津。
罗岫虽不会说话,但对于单孟从小的温书却异常严厉,她替他苦心谋算着,就是为了他有朝一日能彻底离开这晦暗潮湿的宅府,不被冠上任何难听的名号,不受任何人拖累,能够正大光明的行走世间。
单孟从小就因着出身被嘲讽,欺辱,他也曾对小娘恶语相向,说过许多刺心窝的话。可如今她真的要她抛开自己,脱去过去,去过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自由。
他自问,是放不下罗岫的。
罗岫爱他,这是也是单孟自出生起仅有的爱,对他来说太宝贵了,他不得不珍惜。
他垂眼看着罗岫的手势,低低应了一声,说:“我知晓了。”
第158章
知错“不错,背肌一定够漂亮。”……
外头冷,罗岫身子不好,见不得风,单孟出了房门替她将门帘垂好了,这才接过包袱,向着跟出来的侍从道:“府里不管我娘的院落,你也别在同他们吵了,修墙根要多少银子,你直接报到司农寺院里,从我俸禄里头出,日后若再有什么不够的,都同我讲。”
侍从有些不忿,“可咱们小娘分明也是这府里的主人家,怎么……”
“再忍一忍,”单孟握紧手,将声音压得低,“若是此次我能升入三省,便将你们都接出来,在外头另起一座院落……只需要再忍一忍……”
闻言,侍从叹息着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忽地被院口一人盯住,“哟,二公子回来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单孟向着侍从使了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拘礼进屋了。他则摆出笑脸,迎上前道:“小娘腿脚不好,我只是来嘱咐两句,如今也不用麻烦长随通传。父亲午起了么,我这就去拜会。”
语罢,他也不等长随回答,便径自往前,穿过游廊,行至单府正院,瞧见父亲单锦身边常用的随侍已经候在了廊下,看样子是早就知晓他回来
了。
单孟忽地想起罗岫告诉他的那句:如今单府里用八百只眼睛盯着他。
那随侍走下台阶,向前迎了两步,“二公子回来啦。”
见到这么一派假惺惺的笑,单孟心中更是腾起一阵嫌恶,面上却还端着礼数,向着他问:“父亲起了么?”
随侍点了头,笑意将眼睛都挤没了,他一伸手,道:“二公子快进去叙话吧。”
屋内点了灯,炭盆已经快要烧凉了。屋内没什么值钱物什,唯一能说道两句的便是壁上挂着的那副字画,咸元年间刘老太爷留下的遗笔。
单锦靠在床榻边,见他进来,便摆手,“坐。”
单孟也没心思同他寒暄,依着吩咐坐了,也不张口,二人顿时陷入一片沉默之中。最后还是单锦先开了口,他咳嗽两声,问:“听说前些日子张大将军叫刘臻入府,你也跟着去了?”
“是。”单孟垂首应了。
“那叶氏当真在外立了新府?”单锦嗓音粗粝,身子微微前倾,“阆京当真是要打仗了?”
“叶氏占了南沙,将镇南军更名南府军,这是十月份的事。”单孟点头,“大将军如今要将谷东边军调来,战事在所难免。如今情势紧张,儿子也不敢过多揣测。”
“……她叶氏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单锦也不知有没有将最后几句话听进去,只是摸着下巴,自顾自地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去了。
单孟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半晌,单锦才继续开口问:“调兵这事,你们参与几分?”
“司农寺不干预其中,只掌边军粮储。”
“粮储?”单锦眸子一亮,“这是好事儿啊!”
单孟从中嗅出一丝别的味道,没有开口。
单锦继续道:“军粮这事在你手下,那岂不是说,如今整个阆京的军粮借调都得从你手下出入?”
“您要如何?”单孟不自觉握紧掌心。
“我瞧着,像叶氏那样地方门户如今都能同张氏叫板,我们岂不……”
“父亲!”单孟猛地起了身,打断他还未出口的话语,躬身行礼道:“还请父亲慎言!”
他话音刚落,一盏茶瓷便直直奔着他飞来。单孟没躲开,生生立在原地,叫那白瓷砸破了额角,落在地上摔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