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贾逊重重哼一声,放下车帘,回身靠在铺就着软点的椅上,没好气道:“这破车……真不是人能坐的,眼下我腰不得劲,腿也不舒服。刀秋!你快去打听打听,阆京最好的邸店在哪里,再不歇歇脚,本公子的腰腿迟早要断在这车里!”
刀秋有些迟疑,“可是大公子,陛下要我们尽快觐见……”
“什么陛下不陛下,不就是张枫要见我么。”贾逊撇撇嘴,“要不是我瞧着有笔大生意能做,什么狗屁张氏皇帝的,我才不亲自来这一趟呢,还有这破车……我是真不愿意多讲!”
刀秋挠了挠头,靠近车帘压低声音道:“但……大公子,咱们不是还同南沙做着生意么。您怎么就这样应了陛下的请帖?”
“哎呦,真是笨脑袋。”贾逊将声音轻嗤一声,道:“你觉得贾氏为何能在溟西一家独大这么些年?”
刀秋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因着做生意?”
“对喽,就是生意。”贾逊笑起来。
刀秋显然没料到自己能蒙对,直言问道:“大公子,我还是不明白……”
“生意嘛,你来我往固然有趣,可这向着一边倒的买卖,却实在难遇。”贾逊牵起嘴角,“刀秋,你觉得这场乱世,最后谁是赢家?”
刀秋想了片刻,摇头,“战场向来变化莫测,我看不出来。”
“是啊,我也看不出来。”贾逊笑着说:“所以嘛,为了我们今后还能维持如今的地位,两边当然都得瞧一瞧喽。”
“您是说……”
“叶氏同我们有稳定的买卖,可是张氏如今正是孤立无援呐。”贾逊靠在软垫上,抬眼瞧着晃动的车顶,道:“两边都帮一把,这才能在战后收取稳定的好处嘛。更何况……”
马车忽地行停,皇城前的城门校尉出手挡下车子,问:“溟西贾氏?”
刀秋回了一礼,将张氏请帖呈上,随后,皇城的百年城门被人力拉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贾逊心烦地捂住了耳朵。
马车驶过碧瓦朱墙,依着墙根缓缓停下。
贾逊扶正金冠,下了马车,跟着内侍踏上宫殿楼阁前的万阶台。踏进殿内,一眼便瞧见如今位高权重的张大将军稳坐高台,头发铁丝一般发灰,他的脚下是被五蝠献寿地毯铺就的长路。而殿旁立着几名虎视眈眈的禁卫军,金甲在他们身上锃然发亮。
贾逊心底并不犯怯,他太明白如今的局势,他闲庭信步,如同走在贾府的庭院。
张枫垂眸见贾逊身着华服锦衣走进,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大将军。”
贾逊并未伏身跪地,只是简单的拱手拘礼,这使得张枫眉间的纹路更深一层。
语罢,不等张枫出声,他又自顾自地松了礼,眸光在殿内转悠一圈,笑着问:“怎么不见陛下?”
“陛下患疾,遣大将军与您论事。”蓝溪端了茶水,向着贾逊道:“大公子,请坐。”
贾逊坐了,不等茶水奉上便开门见山道:“将军,贾氏手握溟西三州的车马漕运税务,拿钱,借粮,都不是难事。”
“借粮?”张枫声音沉沉。
“怎么,”贾逊抬眼,笑着迎上他的目光,“将军只想借,不想还?”
“怎么是‘我’来借?”张枫顿了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来,“国难当前,大公子何暇算细账?”
闻言,贾逊仍然挑着嘴角,“既是国难,那本公子便要同陛下来谈。”
话音刚落,张枫身边落座的几位朝臣便发出轻微骚动,“大公子,方才已经讲过了,陛下有疾,不宜出面。”
贾逊点了点头,不慌不忙道:“如此,那便等陛下病好了再谈。”
贾氏家财万贯,溟西在大周这样不景气的情境下还能纳银交税,全仰仗着贾氏在其中的运作。明昭年间就拿他们没有办法,而如今只要永淳帝不出面,张枫就更没招。
贾逊抬起目光,瞧见张枫阴沉的面容,差点笑出声来。
比起叶氏,他更喜欢与这样身陷绝境的贾肆伙伴打交道。因为这些人往往将自己的性命和生意捆绑在一起——他们给得最多,又最好说话。
第157章
恶水“换做是我,我忍不了。”
日子方才迈过十一月,谷东便迎来了一场大雪。
变州州府内,书房一向炭火供得最足,崔玄成坐在窗下,盯着手下那只佛手壶发呆。他不善烹茶之道,并没提前将野茶叶碾罗成末,只是把它囫囵丢进茶壶,灌进水,随后盖上茶盖,搁在小炉上慢慢烧。
茶水经火一烫,发出细微的碎响。崔玄成的目光终于一动,抬手将案上成堆的待批事务翻了翻,眼神却始终没落在在那册子上,显然心里头还在想着别的事情。
邹允坐在屋外廊下,听着里头茶水“咕噜噜”响了三番,赶忙撩开帘子跑进去一看,瞧见那茶壶“当啷当啷”的被沸水碰撞,茶盖边缘早已是腾波鼓浪,不停朝外溢着水沫。
见此,邹允赶忙上前两步,揪过桌案边的帕子包住手,一掌推开崔玄成,一手将茶盖掀开,挽救了茶水泛滥成“灾”的趋势。
邹允回过头,见崔玄成有些魂不守舍地盯着他手上的茶盖,叹息着问:“大人,你这又是煮得什么茶?”
闻声,崔玄成这才回过神来,将手边搁着的信纸让出身来,说:“阆京要用兵。”
邹允用指尖夹起那页信,慢慢看了,指节轻轻蹭着信纸,暗骂一声:“张枫这老油子……刁滑奸诈!”
“往常不都是这样的么。”崔玄成苦笑一声,“阆京不太平,谷东不过是他们争权夺势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