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羊坐在山丘上瞧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澜,只留有对这场战役究竟谁输谁赢的猜测,而对于河岸两边的军队,他并无一丝在意。毕竟对他来说,张氏击退了大漠部族却留下了他的命,而叶氏虽与他无冤无仇,却又是他此次的目标。
大周人打大周人。谁赢都无所谓,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不属于他。
前线渡河的重甲步兵在接连不断的箭雨中倒下,又有新的人迎上,他撇了撇嘴,有些腻烦耳边这无休止的哀嚎。
长坡下,冲杀渡河的的正规军前排阵脚散乱,几近溃散。其中总算有人穿过小苍潭,爬上河岸。至此,对岸军旗猛地向下一压,随着号角吹响,长弓停了手,有轻骑从山坡俯冲而下。
漆黑轻甲转眼便奔至粼粼的河岸浅滩,马蹄将周遭泥浆踏得乱溅,将正规军还没聚成的阵型再次打乱。
见状,张世景急忙扭过头来,“这……”
“不用管。”兔羊扯了扯嘴角,朝着战场的方向扬起下巴,“瞧着吧。”
对岸轻骑前冲,弓手暂时止了手。这样一来,正规军渡河阻碍变得小,越来越多的士兵爬上浅滩,逐渐汇集,对岸轻骑便有些顾此失彼了。
两军相撞,金甲与漆黑如两股奔腾的沸水相遇,武器碰撞的刺耳嗡鸣与士兵们的咆哮号叫声被秋风送进耳中。因为轻骑在前的缘故 ,南府军的长弓暂时止住了齐射,但这也叫汇聚上岸的正规军越来越庞大。
张世景兴奋地低呼一声,他躯马上前两步,能让自己瞧得更清楚。
忽然,对方军旗一抬,冲在最前的骑兵们纷纷纵马掉头,朝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跑了?
张世景心中一提,下一刻,箭雨再次横空撒来,将正规军即将成形的阵脚又一次打乱。
“狡猾!”张世景骂道。
兔羊没什么兴致,他将目光从渐趋激烈的河岸上移开,眯眼望向南府军阵线后的山脊。他知晓自己此次要杀的人就站在那里,用那双奕奕的眼紧盯这场战局。
他如今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她。
想到此,兔羊将握紧手中夹棍,先前被她划伤手心时留下的长疤此时隐隐发痒。
“不用担心。”他仰头将酒壶中的最后一点饮下,将它扔进草丛中,随后他拨转马头,向着张世景道:“我们往前压。”
*
叶帘堂皱眉,山下狭长战线的最末端因着风向的原因,只受到了极小的箭雨冲击。此刻显然已经有正规军发现了这一点,正缓慢地朝着那个方位聚集,企图从那里绕向南府军的左翼。
随着汇聚上岸的正规军越来越多,先前极具压迫力的箭雨也变得散乱无力起来。
“他们人太多了。”叶帘堂说:“这样撑不了多久。”
如若放任正规军突破箭雨前线,将直接威胁到南府军侧翼,他们会从左边直功而来,裹挟着不断踏着同伴牵进的怒气,这会让南府军好不容易布下的阵线迅速溃败。
先前带兵前冲的轻骑首领袁华奔回来,盔还没来得及卸下,喘着粗气道:“可丛伏那边……”
“不用担心她。”叶帘堂侧眸:“你只需要记住自己该做什么。”
袁华点了头,他们需要替丛伏那支潜行小队拖住正面战场,好让她得以摸进正规军的后背。
“他们在往前压。”叶帘堂用左手指了指对岸逐渐显露的金色军队,“从战术布置的方向来看,这对我们是好消息。”
“的确,我们完全吸引住了他们的目光,也算是帮了丛伏他们一把。”袁华苦笑两声,“现下该怎么办?”
“做该做的事。”叶帘堂扣下盔甲,伴随着一声轻柔的嗡鸣,转身看向身后那道熟悉的身影,笑了笑,“清也?”
日光下,战马喷洒的热气从铁罩中喷洒出,李意卿坐在马背上,白袍银铠,面容罩在轻甲里叫人瞧不真切,可却在这心浮动的战场中使人不自觉放轻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叶帘堂同他对视一眼,翻身上马,腰边碎玉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声轻缓的剑吟。
“我明白了。”袁华深呼一口气,开口道:“轻骑营,随我……咳!”
他方才在第一波的冲杀中声嘶力竭,在反复的奔波与被迫喝灌冷风后,喊出的声音已然嘶哑。他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清了清嗓子,刚要再次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
古籍中写:单丝不织锦绣文,独木难构连云厦。
“轻骑营!”叶帘堂抽出碎玉。
李意卿无声弯了嘴角,催马向前两步,来到她身边。
山道下方,找寻到突破口的正规军来势汹汹,他们从左侧猛地扑向南府军左翼,仿若卷起的风暴摧毁沙墙,将残破的缺口冲击得越来越大。
随后他们往山道飞奔而来,破烂的正规旗帜随风翻飞,他们怒吼出声,长枪出手,像三年前那场宫变一般,势必要将挡路者统统扎个对穿。
叶帘堂高坐马背,如同一柄久悬青天的利刃,而今终将用力刺下。她回过头,任凭秋风拂过飞扬眉眼,在那满场的咆哮声中高喊:“随我冲杀!”
话音刚落,南府军齐声应和,缰绳甩动,马蹄扬起,整队轻骑同时迈开步伐,仿若一群刚放出笼的狼群,早就饿得眼冒绿光,长刀便是他们的獠牙。
战马驰骋,南府军带起阵阵劲风。叶帘堂听到黑甲和挽具愈来愈响地碰撞,心跳也随之越来越快。她猛吹一声哨,身后轻骑心领神会,迅速列至两队,呈左右包夹之势将咆哮而来的正规军缠裹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