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陛下!”
李意卿与潘福一齐出声。
“不必再议。”明昭帝闭上眼,脸上纵横交错的纹路似乎早已从脸上长进心里。他摇了摇头,重新看向太子,道:“从城门逃出去罢,张氏顾不上拦你。”
“不,不父皇!”李意卿一把攀住明昭帝的手臂,“还未迎敌,岂能未战先降?”
明昭帝目光沉沉,半晌才道:“张氏今日谋反,朕是知晓的。”
他怎能不知?
从他开始扶持张家,将兵权放于张氏,盛宠张贵妃,对于张氏族人的霸道行径视而不见,这些都是他从前亲手做下的,他怎会料不到今日场面。
明昭帝披着袍衫强撑着下榻,透过敞开的殿门远远地眺望阆京灯火。
为着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
明昭帝回过身,遣散宫人,向着太子道:“卿儿,你母后一族门第没落,朝中无甚根基势力,族中也无人能接任兵权……就算今日赢了过了张家,日后还有千万个世家虎视眈眈。”
李意卿被他推出殿门。
“这孤家寡人的位子,坐上了如何,坐不上又如何?”明昭帝弯起嘴角,一掌推落了榻边的青铜花灯,烛火燎过脆弱的真丝绸缎,渐渐蔓延开来,“荣华千载,不及安稳一生……你日后自会明白。”
火势愈大,明昭帝的身影摇晃其中,越发单薄。
“世间啊,多少事都坏在‘贪心’二字上。”他的声音模糊,笑意却明显,“卿儿,从南门出去。随便去哪,避开这些纷扰,别再回来了。”
明昭帝自省平生,好似总有人在身后推着他走路,却从未有过自己的选择。
幼时,为护母妃免遭欺凌,他日夜苦读,只盼着能得咸元帝的回顾。及长,长姊清河公主勾当私营,他为着她,又不得不卑躬屈膝,俯首于皇座之下,做人刀俎。践祚之后,他的所行皆是为了延续李氏皇祚,竟至无力护佑戚氏。
至今,明昭帝早已疲累不堪。他不愿太子重蹈他的覆辙,故纵张氏至骄横,冀望有朝一日,有人能将自己拽下那凄冷的万阶龙椅。
熊熊火光中,明昭帝猛然发觉,自己这一生什么不愿做的都做了,却什么都没保全。
耳畔铁骑之声如雷声滚过,震颤黑夜。
他知道,是张枫率兵而来。
风卷过浓烟穿透他的身体,拂动他的袍摆,一下一下,像是他最后的呼吸。良久,明昭帝俯下身去,抬手蒙住疲累的双眼。
可悲也哉。
*
雅间内,以紫檀制成的案几上铺以锦缎,细腻柔软,茶具酒器错落有致。窗边则设雕花窗棂,纱帘轻拂,一遍遍扫过床架,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彩。
叶帘堂睁开眼便是这般景致。
她转了转酸涩胀痛的眼,下意识想坐起身,结果原本麻木的身体陡然颤抖起来,排山倒海般的痛楚挤压着她,将眼前的景物晃得东倒西歪,险些令她吐出来。
脑袋钝钝跳着,叶帘堂思绪却是是一片混乱。仅存记忆的最后,是她被张喆如同抛掷废物一般,从六必居的崇楼扔下。
竟没死成。
叶帘堂在被剧痛扰乱的思绪中自嘲地想。
她努力抑制住喉间下意识的抽气声,在尽量不牵动颈脖的境况下打量着自己。早已失去知觉的右手正被纸板支起,用绢帛包裹系缚,扭曲的伸张着,而手臂上许多血淋淋的口子,此时也被用草药仔细覆盖着。
叶帘堂闭了眼,不愿再看。
喉间与鼻腔都似被利器擦过一般火辣辣的,而她方才仅使的一点力气也让肩颈和双臂阵阵刺痛,双腿止不住地抽搐,她只得拼命呼吸以缓解。
木门轻响,有蓝鸟纹样的袍摆走进,裹来阵阵清苦的气息。那人将药碗搁在塌旁的小案上,俯下身,轻轻托起塌上人可怜的右手,慢慢检查着。
轻微地动作便会牵动一系列痛楚,叶帘堂唇边溢出一丝破碎的痛呼。
拖着他手的那人愣了愣,试探性道:“叶大人,您醒了么?”
“嗯。”她喉间干涩的厉害,轻声唤,“……垂兰先生。”
许元疏急忙将她的手轻轻放下,道:“是,是在下失礼!”
她都成这副模样了,还谈什么失礼不失礼。叶帘堂下意识想摇头,结果又引来钝痛。
“大人别动。”许元疏将手搭在她的颈间,一丝冰凉,倒缓解了几分她的酸胀,他叹息一声,回身用小勺舀出碗中温水,递到她唇边,轻声道:“饮些水吧。”
待清水润过喉间,叶帘堂才呼出几口气,问:“这是,哪?”
“能是哪?”外头忽地响起清亮的女声,一双素手掀开竹帘,童姣妍丽的面容便现在眼前,“除了我,哪个还能把你从六必居南侧的小林里捡回来?”
许元疏起身同她行礼。
叶帘堂动弹不得,只得牵牵嘴角,道:“姣娘子……多谢。”
“要我说,你简直该。”童姣面色不大好看,“我早同你讲过眼下是个什么境况,你呢,你还是敢独身赴约!”
叶帘堂敛下眸,“是四殿下……”
“是,那邀帖上提的是四皇子的名儿。”童姣恨铁不成钢道:“亏得你平日里看起来机谨聪慧,怎地一到世故上就这般愚钝!那四皇子与你而言只是半年的同窗,就算平日里相处地再好,能好过同他一起长大的三皇子么!”
叶帘堂闭了嘴,不敢再说。
“他叫你去你就去?哪怕再谨慎一些,多带些人也好!”童姣愤愤道:“若不是六必居里有我的人,你烂在他们南侧的林子里都没人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