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庆瞧他一眼,正欲说什么,后背便挨了一记猛锤。后背火辣辣的痛,他下意识蹲下身去,便听耳边炸开一句怒骂:“混账东西!”
马蹄高扬,拌着嘶鸣之声,裴庆看清了来人。
“叶,叶侍读?”他急忙爬起身,刚张口要说什么,却见叶帘堂下了马,一脚直冲他胸口踹,他防备不急,又重重摔进泥浆里,尝了一大口泥。
叶帘堂皱眉问:“你在做什么?”
裴庆爬起身,甲胄黏着泥巴,里衣也浸湿了一些,此刻也恼了,怒道:“我做什么都得事先同你讲么?你凭什么管束我?”
“我凭什么管束你?”叶帘堂反笑道:“旅帅,就凭你这路上做的这些事,就该我这个监军管。”
裴庆蹭掉脸上的泥,“我做什么了?”
叶帘堂抿着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道:“你,不顾周边百姓生死,在毫无后手的情况下放任北蛮重骑踏进龙骨关周遭村落,这是其一。”
裴庆皱了眉,刚想解释,“我……”
“其二,”叶帘堂打断他,继续道:“你一路带着重兵大张旗鼓,恨不得昭告天下北蛮奔逃进了大周,既给了北蛮应对时间,又将周遭搞的人心惶惶,将天子威严放于何处?”
裴庆闭了嘴。
“其三,你肆意蹂躏田畴,欺凌百姓,实乃大恶!”叶帘堂呼出一口白气,“你可知平北军面临天寒地冻,物资稀缺的际遇时,都是这些村落的居民自愿织就内袄,赠予军营以御严寒。你如此作为,良心何在?”
“我又不知。”裴庆低声道。
“你不知便能这样对待他们吗?”叶帘堂罕见地厉声道:“为兵者,便是以守护大周百姓为己任。方才你所作所为,与那些倚仗权势,欺凌百姓的恶霸土匪有什么两样?”
“我也是为着他们好!”裴庆反驳道:“我早一日找出北蛮兵,便能早一日带他们脱离苦海!”
“为着他们好。”叶帘堂冷笑一声,“他们恳求所求,你不仅置若罔闻,还反加讥讽,这就是你所谓的为他们好么?”
语罢,她让开身,能让裴庆看清因着平北军莽撞闯入而被搅成一团乱的村庄,问:“请问旅帅,你是如何为他们好的?”
裴庆抬眼,见各
家村民面上尽是骇极之色,平北军所至之处,他们或逃或颤,手足无措,田野间一片惶恐之状。
“我,”裴庆垂下眸子,“我也只是想快些找到北蛮重骑。”
叶帘堂叹一口气,“旅帅,你倒置了本末。”
“那又如何。”裴庆撇着嘴,说:“你眼下说教的这会儿,我早已查完这里。”
叶帘堂心底翻一个白眼,不想再与他说,刚要转身,忽听马蹄声响起,一纵黑色轻骑转眼便至眼前。
裴庆看清马背上的人,登即心绪高涨,喊道:“方副将!”
可下一瞬,方小凌手上那杆霸王枪反身便朝他敲了去,与叶帘堂先前用刀背锤的是同一处,方小凌嚎一声,又痛苦地缩着身子去摸后背。
“还有脸叫我?”方副将怒气冲冲地下马,眼见着他又要同先前的叶帘堂一样再来一脚,方小凌急忙歪开身子,躲过了这一脚。
叶帘堂在一旁冷眼瞧着,暗道一声可惜。武将这一脚定比自己方才的痛,该让这死鸭子嘴硬的裴庆好好挨上一顿。
裴庆爬起身,“副将,何故打我?”
“何故打你?”方小凌气道:“叶大人方才还没同你讲清楚吗!”
语罢,霸王枪杆反手一送,实实敲进了裴庆的膝窝,叫人结结实实的跪了下来。
叶帘堂暗道一声“爽”,余光一瞟,忽见一匹黑马从方小凌身后施施然走了出来。她一抬眼,见太子披着玄狐氅衣,正懒洋洋睨着裴庆。
裴庆自然也瞧见了,一时哑了声。
“虎校尉已经领兵去剩下村落搜查了。”李意卿慢慢道:“你闯出的祸事,却让几位副将替你善后。”
额头抵在大雪过后的潮湿泥土,裴庆咬牙道:“……末将知错。”
“知错?”李意卿挑了眉,只说:“我倒觉得未必。”
叶帘堂也抬眼看向他。
“这路上,我专程同人打听了许多你的事情。”李意卿看着裴庆,慢慢道:“你想进龙骨关大营,自请从谷东禁卫军,从阆京到了北郊猎场,位居旅帅要职,还领了这么一项任务。我太明白你的心思了,你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
裴庆牵动嘴角,道:“殿下,我……”
“不必多说,因为我从前也同你一样。”李意卿摇了摇头,继续道:“如今你上了龙脊山,进了龙骨关,这是你离大营最近的一次,因此你热血沸腾,觉得北蛮定然不敌身后有着强兵健马的你。”
裴庆俯着身,不敢抬眼。
“北蛮从前夜袭猎场营地,你便一心想着要报仇。浩日瓦只一夜便被击败,你便觉得自己也可以。所以自你进了龙骨关起,便满心满眼都是平北军和北蛮重骑两支队伍。却从来没将目光放在过将领的身上。”李意卿平静道:“浩日瓦固然强大,可击败他的虎校尉却是常将军亲自带出来的徒弟。同样,你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旅帅,一场仗都没有亲自指挥过,可带领北蛮重骑的首领澈格尔却早已与平北军周旋了多年。”
“你太过急于求成,只专注于敌我士兵的强弱,却忽略了主将之间的经验差距。北蛮风俗野蛮,澈格尔自出生起面临的就是不断争抢的生活,他十九岁称王,这前后积累下的经验早已远超于你,更不说他这些年同蒋将军于北境的周旋。”李意卿继续道:“他比你更明白如何扬长避短,更清楚如何在自身处于弱势时将队伍的上限提至最高。而你却不管不顾,毫无部署。你觉得只凭着一腔热血,便能打败身经百战的澈格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