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裴庆将马缰缠在手腕上,搓了搓冻红的双手,笑道:“龙脊山和峦袖岭这两座雪山之间,唯一能翻越通往大周的隘口便是龙骨关。”
叶帘堂点了头,道:“大营设在龙骨关,北能揽北蛮境貌,南可瞰谷东四州。真是个好位置。”
“是啊,好地方。”裴庆挑了挑嘴角,说:“从前我爹娘在苍州做生意时,我跟在他们身边,做梦都想往这龙脊山脚下走。”
叶帘堂偏过头,静静地看他。
“那时候年龄小,不爱读书,满脑子都只想着玩乐。”裴庆摇了摇头,笑道:“那时候总听人说,龙骨关之所以叫龙骨关,是因为大营前的北面城墙是被一整架龙骨顶起来的,常将军勇猛无双,是因应召着龙骨残存的神力。”
叶帘堂笑了笑,“这倒是没听过的故事。”
“雪山顶、龙骨、神力、将军。”裴庆望着远方的眸子亮亮的,“我当初才十三四,听了这些,满脑子都是去从军,有朝一日能穿过两座雪山,到大营去。便整日闹着不肯温书,叫我爹娘头疼了许多年……如今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叶帘堂说:“那你也算是如了愿。”
“如愿了么,”裴庆望着天,“只是没想到大营里坐的不是常将军,而是北蛮人。”
“会夺回来的。”叶帘堂看着他,笑道:“毕竟,龙骨残存的神力可不会保佑外人。”
裴庆愣了片刻,红着脸道:“叶大人,您别可再嘲笑我了!”
天地静谧,只剩下他们一队
人的说笑声,以及马蹄车轮轧过冰面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在拐入龙脊山脉前,叶帘堂最后回眸望一眼谷东。
城头旗帜随风飘扬,雾霭缭绕隐其威,整座州城如浮于雾海之舟,轮廓隐约可见。山口与冰面之间风很疾,让叶帘堂有种随时会被寒风带走的错觉。
她停了片刻,垂眸看向白束带上新系上的淡青腕绳,伸手摸了摸。
裴庆见叶帘堂没跟上来,便回首问道:“怎么了?”
“无事。”叶帘堂催动缰绳,让马儿小跑两步,追上裴庆的步子,轻声说:“来了。”
队伍拐进龙脊山,自此,望向谷东的目光便被彻底隔断。
*
车队行进的并不算顺利。谷东前些日子才落了雪,落得龙脊山里漫山遍野的都是白屑,真真成了两步一打滑,三步一泥坑。
马蹄打滑还好说,最惹人费心的是运车陷进泥坑便不好出,为着这些马车,队伍耽误了不少时间。
见状,叶帘堂索性下了马,走在队伍最前头,先行为队伍寻找避开泥沼的路线,裴庆便牵着马跟在她身旁。
此次出行太子下了特意吩咐他护好叶侍读,侍读旧伤才愈,万不得再出什么差错。
叶帘堂见他跟屁虫似的跟在自己身后,笑道:“也不必跟这么紧。”
“那可不行。”裴庆紧张地瞥一眼她的手,道:“殿下说了,护您如护他!更何况,您这双手便是为了我们才伤的,我自然得上心。”
“哪那么夸张。”叶帘堂笑笑,抬眼示意前方的泥坑,提醒他避开一些。
裴庆应了一声,便停了两步,跟在她身后走。趁着这会儿的功夫,他便悄悄端详着这位叶侍读的身影。
他身形英挺,衣裳淡素,似是一枝生错地方的竹。裴庆垂下眸子,跟着他的脚步向前。
早在阆京,他便听说过这位皇帝亲封的太子侍读,一次新政将阆京搅得鸡犬不宁,后来到了谷东,又弄出一队谷东禁卫军来。
他第一次见叶帘堂,便是在北郊猎场。旁观他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世家耳目,让谷东禁卫军被牢牢握在了太子手里。那时裴庆没敢抬过头,只觉得他聪明,是个不好相与之人。
第二次见叶帘堂,是在北蛮攻破龙骨关,夜袭营地那日。叶侍读只身一人上山削掉了操控投石机队伍的大半层皮,叫正面战场彻底扭转了局势。那夜太子将人带回来,裴庆只瞥得见太子胸前那一片一片的红,都是侍读的血。
第三次,便是跟着他前往苍州,同韩勒周旋许久,最终为他们要来了大批的火枪资源,也给了他们破局的生路。
这时,裴庆看向叶帘堂,好像他总是像此刻这般,走在最前头,给他们领路。
裴庆转开目光,轻声说:“这样快多了。”
“什么?”叶帘堂没听清。
裴庆自顾自笑,“有了您领路,约莫再跑上九天,就能到冻土崖了。”
“九天,这么快?”叶帘堂意外道:“我还以为起码要赶十几天……既然这样,也不必这么急了。”
此时天色渐暗,她回过头,见身后队伍不如出发时紧促,显出疲态,便挑了块地势较为平坦的地界停了下来,休整人马,于此地扎营休息一晚。
趁着天黑下去前众人起了篝火,一队在烤火分粮,剩下的士兵去拾木扎营。
裴庆蹲在地上靠着红薯,哈出一口白气道:“这边儿是真冷,我恨不得里外三层全穿成厚袄。”
旁边的平北军笑着回道:“我们在雪山上待得久了,早就已经皮糙肉厚,抗冻。哪像你们阆京舒坦。”
裴庆闻言却摇摇头,撇嘴道:“舒坦?可得了吧。舒坦的都是那些贵人。像我这种小官,一个不留神没将那些爷伺候好,降职都是次要的,只怕呀……”他举起手,在颈脖处笔划了两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兄,你可莫要再同我们说笑了。”平北军虽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怎么说你们也算是有牌儿的正经官职,他们想杀就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