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还真希望是想多了。”虎强重重拍向赵炘的肩头,“你都这把年纪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赵炘侧过头望向北方,目光却被大雪封住。
“澈格尔是个好对手,只是野心过于膨胀,想要并吞八荒。”赵炘哼笑一声,手中长枪轻巧地翻出一个花,“我会让他尝到恶果的。”
“如今,北蛮身后有龙骨关,有冻土崖,全都是退路。可我们的身后便是大周百姓,”虎强看着漫天风雪,摇了摇头说:“我们没有退路。”
“是啊,退无可退。”赵炘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却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虎强侧过眸子,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没有退路之时,心神方得轻逸。”赵炘眨掉眼睫上的雪花,迎风笑道:“大雪画地为牢,没什么比困兽更觉自在。”
*
谷东的天像被捅漏了似的,止不住的飞雪。
平北军埋伏的地点位于红棘原坡顶,这片林地的形状像口谷东炖肉用的窄锅,地势一角长长拖出,与下面的坡地恰好构成一条蜿蜒的夹沟。杂乱无章的树干枝桠横七竖八的交错着,此时被苍茫的白雪盖了冠,遮住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此时平北军正匍匐在草沟泥地里,护在甲胄里的里衣早就被浸透了,湿乎乎的贴在皮肤上,寒风吹来,冷意砭骨。
他们只需要在北蛮重骑踏入防线的时候封锁住山沟,将他们困在红棘原坡地的灌木丛中,这里阴沟纵横,沼泽遍布,一旦踏入北蛮重骑便将毫无胜算。
赵炘的手脚早已被雪水泡得发僵,此时换了班,才摩挲着手掌,正打算回到营帐里去取些热水。
忽然,黑暗中传来马蹄踏雪的轻微“咯吱”声,赵炘立刻伏在地面,轻微蹬着泥地往坡下看去。
只见丛丛簇簇的灌木缝隙中,一列黑甲骑兵正在坡底移动。赵炘一惊,偏头便见虎从高处无声跳下,低声道:“有五百人。”
赵炘静静观察着他们的步子,扬手向后比了几个手势。后排的平北军心领神会,有几个士兵立刻悄声移至丛林边,将藏在杂草间的绊马绳系紧。
马蹄声渐响,赵炘一手抚着大地,他已经能感受到雪地传来轻微的震颤。平北军手肘用力,将原本趴伏在地的身子撑起半边,单膝跪地,随时准备发起冲锋。
赵炘目光沉沉,霸王枪握在身侧,虎口因用力已隐隐翻出白色。
渐渐的,他们似乎已经能听到坡下马匹“呼哧”着热气的吐息。下一瞬,马行疾驰间,前腿遭到绊马绳索住,马蹄骤然失序,身躯踉跄,伴随着嘶鸣之声轰然扑地。
泥水飞溅间,霸王枪裹着劲风狠厉劈来,无数锋刃化为飞雪,随着呼啸而来的北风冲向北蛮的骑兵队列之中。
赵炘手中的长枪活像鹰喙,直冲面前之人咬去。那人似是吓傻了般,动也不动地挨了这枪。下一瞬便倒在血泊之中。
赵炘皱了皱眉,忽觉身后有人接近,便顾不及想其他,握着长枪的手反手一挥,那人“咚”的栽倒在雪地里,滚出一长道血痕来。
周围喊杀声仍在继续,余光中见有人扑来,他猛地回过头。
下一刻,那人的肩部和腹部便先后绽出两三朵血花,霸王枪锐利的枪头便自那血花的花蕊间钻出,头部的黑甲也被扫掉,赵炘看清了他的脸。
不对!
大雪覆下,赵炘直直呆立在了战场之中,他猛地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区看倒下那人的脸庞。
不是北蛮人的特有的金须苍目,而是——
夜色浓重,赵炘僵硬地拨开那人的甲胄,赤红的血随着他的动作渗出,可那甲下覆着的,却是墨一般的乌发。
——这是大周人的面容。
“停……”赵炘吞了吞口水,摇晃着站起身来吼道:“停下!”
他回过头去,却为时已晚。只见四周密密麻麻躺倒了一片,灰黑的甲胄,深褐的泥浆,赤红的鲜血,乱七八糟的混杂在坡上。
“停下!”赵炘竭尽全力喝道:“他们不是北蛮重骑!”
寒风更甚,士兵们似乎也发现了不对。面前这些人不会挣扎反抗,只会哭喊着逃跑,更是两手空空,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平北军立刻歇了攻势,只见面前重伤倒地的人们横七竖八地靠在沟底,捂着伤口,鲜血肆流,唇边溢出的尽是绝望的呻吟与哭喊。
“不对,不对……”赵炘后退两步,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披着北蛮人的甲胄?”
“副尉!”
坡顶上,虎壮大喊:“副尉,不对劲,南边起了火光!”
这声如惊雷在他耳边炸开,赵炘只觉得心在不断下沉,他即刻便明白过来。
这是陷阱。
一个澈格尔早就为他们布下的陷阱。
眼前这些恐怕都是大周难民,不知怎么被澈格尔蛊惑,竟让他们披着北蛮的甲胄,往红棘原的防线里走,好让他们误判北蛮重骑的主攻方向。
雪落世间白,平北军与北蛮重骑隔着层层风雪,谁都看不清对方的动向。只是在他们猜测北蛮重骑的时候,澈格尔也在猜测着平北军。
这么些年过去,澈格尔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青涩莽撞的北蛮“新王”。是他们总是固步自封,自以为是地只记着从前。
眼下看来,澈格尔根本不打算从红棘原南下谷东,他们一开始瞄上的就是颢州。而如今澈格尔的计划已经成功,平北军成功的被自己人绊住了脚步。
但若是让禁卫军正面碰上了北蛮重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