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没有反驳这句话,而是接着道:“我向您保证,见到姐姐后我就离开。我会告诉她,是幻戏班要去别的地方演出,我要报答班主的养育之恩,自然得一同前去。”
“时间久了,感情自然就淡了。”说出这几个字时,余年觉得嘴巴好像吃了几斤黄连似的,苦,苦得要命。
徐阁老打量着余年,似是在判断她的话是否可信。
毕竟,这个理由对他也一样有利。他就不用担心孙女起疑心,再和他闹矛盾。
“我希望你记着刚才的话。”
徐阁老说完,起身离开了院子。
余年走到她们常常一起读书玩乐的凉亭,坐在特意打造的双人软榻上,静静望着湖面发呆。
徐阁老让徐玖去郊外的寺中给她父母所长明灯续香油,不到下午断然是回不来了。
然而,余年并没有等太久,就见徐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在看到凉亭中的人后,少女脸上的急切与慌乱才慢慢退去。徐玖拎着裙摆飞快地跑进凉亭,一把抱住余年:“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余年轻轻拍着徐玖的后背,替她顺气。
“我走到一半才想起,爹娘的灯油上个月才补过。如果是爷爷记错就算了,如果不是……”
徐玖的话被一个紧紧的拥抱打断。
余年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她怕看了就说不出下面的谎言:“姐姐,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有个帮过班主的老爷请我们去表演。”
“班主不好拒绝,我,我也不能抛下他们。”
徐玖愣了下,问道:“要去多久?”
“一年,或者两年……”余年支吾道。
徐玖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冷硬,问道:“是哪家的老爷?住在哪里?为什么要请你们去那么久?”
余年回答不上来。
徐玖猛得推开她,眼睛几乎要喷出火似的质问她:“你为什么要骗我!”
可在看到余年脸上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顿觉一股冷水将她从头浇到脚,似是在问又像是回答一样地喃喃道:“爷爷知道了。”
徐玖从不觉得她和余年的事情能瞒一辈子,但她也的确奢望过,至少在爷爷有生之年不要被察觉。
她深夜无眠时也会想,如果有一天爷爷发现了,她该怎么办?
徐玖太清楚老人家的脾气了。她爷爷要是能同意她与女子相守一生,除非他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再投胎转世到别家,才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徐玖不敢深细,总是忍不住去逃避这个问题,暗暗安慰自己——女孩子之间关系亲密一些很正常,别人未必看得出来。
“姐姐,我得走了。”余年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徐玖脱口道:“你要抛下我吗?”
余年赶紧摇头:“不是,我不是抛下姐姐,我只是在等你。”
“我会用余生等你,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不是吗?”
徐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个回答,肯定不是余年突然想到了。也许她也在很多个相同的夜晚,望着头顶的帷帐思索过这个问题。
徐玖明白,是余年替她做了选择,让她不至于左右为难。
徐玖走上前,捧住余年的脸颊,侧头吻住了她柔软的唇。
“你一定会等到我的。”
余年临行前将自己亲手雕刻的黑曜石耳坠戴在了徐玖的左耳上。
她们一人一个,像定情信物似的。
马车离开阁老府的那天,谁也没有哭。
徐玖每隔几个月就会收到余年的信,信里写着她这些时日的见闻与趣事。
起初这些信件都被徐阁老扣了下来。
可他看着自余年离开后日渐沉郁的亲亲孙女又实在心疼。
若当初徐玖同他闹起来,他也许还不会这么……内疚。
于是信没在他手里捂几天,老头就扔给了徐玖,扔过去了还得装不知道,多此一举地问道:“谁大老远的从宁州给你写信啊?”
问完也不听徐玖回答,哼哼唧唧地就走了。
有了来信后,徐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不再躺在凉亭的软榻上发烂发臭。她甚至学起了种花种菜,养鱼养鸟养兔子。
徐阁老这心里头的酸劲又冒了出来。
信里有什么甜言密语啊?比他这个爷爷说话都好使?
终于有一天,徐阁老忍不住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万分心虚地拆开了余年寄来的信。
信里写了她如今所到之处的风土人情,还有个……乐事。
说他们这次去表演的这家人养了只会说话的鹦鹉。
那鹦鹉拽一下右脚就说“贵客到访,蓬荜生辉”,拽一下左脚就说“贵客慢走,后会有期”。幻戏班里的大个子好奇问道,那要是两只脚都拽会说什么?家主让他自己试试,他刚拉了绳子一下,就听那鹦鹉大叫“偷鸟啦!有人偷鸟啦!”。
徐阁老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完他紧张地看了下四周,想起仆役都被打发到外面,又松了口气,赶紧板起脸,将信塞了回去,装作无事发事,走到门口让人将信送给徐玖。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徐玖已经变成别人口中的老姑娘。
徐阁老依旧会操心着孙女的婚姻大事,只是随意了许多。
这些年朝廷愈发动荡,风雨欲来,各家各户都急着找后路,而徐阁老并不是被看好的那个,加上徐玖年龄又大了,渐渐变得无人问津。
徐阁老都已经开始寻思,怎么给孙女安排自己百年之后的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