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顾棠目送着谢明峥离开, 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被子一拉, 瞪大的两只眼睛看起来清澈而愚蠢。
他现在满脑子只剩一个问题:这个“嗯”,又是什么意思?
谢明峥站在门外, 像个无措的孩子,来回踱着步子,却迟迟不敢抬手敲门。
“滚进来吧, ”屋里的人笑骂道,“在外面走得人心烦。”
谢明峥小心推开门,走进房中,低低叫道:“娘。”
程盈披起衣服,走到桌前坐下,冲自家儿子招了招手:“坐。要讲什么快讲,你娘我年纪大了,得早点睡。”
谢明峥拉开椅子,在程盈身旁落了座。
程盈随手拿起盘子里的橘子,剥了皮后,往嘴里塞了一瓣。
谢明峥右手手指敲着左手的手背,微微垂着头,没说话。
程盈没有催促,吃完手上的橘子又拿了个香蕉。
等她啃完了半个果盘,那个素来以杀伐果断的儿子终于开口了。
“我好像做错了事情。”谢明峥道。
程盈挑了挑眉:“怎么,后悔和娘挑明小棠的事情了?”
是的,宴会前谢明峥一直按着顾棠不让他插手,其实是间接向程盈明确自己的心意。
这么拐弯抹角的没什么其他缘由,单纯因为谢明峥不好意思直接和母亲说。
古人都讲究含蓄嘛。
至于顾棠那里,说他完全没有暗示对方的那个心思也不是。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谢明峥叹气道,“是……他方才又向我剖白心意。”
“那不是挺好么,”程盈道,“你该不是大半夜跑来和为娘炫耀吧。”
谢明峥苦笑了下:“娘,你应该最清楚了,我给不了任何人承诺。”
“我一直这样告诫自己,可我又舍不得他离开。”
所以,总是暧昧不清地拉扯着。
他当时多想回一句“我亦如此”,可偏偏那几个字重得他的舌尖根本顶不动。
程盈听完,把手上的果皮往桌上一扔,起身万分嫌弃地把谢明峥推出了房间。
“所以,你找我问什么?”
“是希望为娘支持你当个人渣,还是让你断了念想,以后给你责备我的机会?”
“我……”
不等谢明峥解释,门“啪”得一声就关上了。
“老娘之前就同你讲过,不掺和你们小辈的事,滚滚滚。”
谢明峥摸了摸被门撞到的鼻子,不敢说什么,灰溜溜地走了。
因为,他来找程盈的确带了点不太能说出口的理由。
也许有人附和着、体谅着开解他几句;如果有人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辩驳几句;他心里的负罪感会少一些。
房内的程盈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
程盈走到佛龛前,拿起夫君的牌位,坐到床边,抚摸着灵牌长长叹了口气。
“阿延啊,我有时真的不忍心啊。”
“这份恩情压得他太苦了、太苦了,我这个当娘的,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刚刚,差点就忍不住,想劝他放手,当个忘恩负义的人了。”
“这二十多年,他可有一分一秒是为自己活的?如今连去爱一个人,都畏缩不前。”
“我哪敢陪他去帝都。光是想想,我都恨不能拉着他抛下一切,远走高飞,当个天地间游荡的闲云野鹤。”
“难怪有句话叫深恩成仇,这世间,还有比人情债更难还的债吗?”
“深恩成仇,深恩成仇……”程盈呢喃着抱住牌位,“可是阿延不行啊,不行啊,如今能为宁王拿回一切的人,只有明峥国。”
“若真为了自己活得舒坦而放弃偿还恩情,我们还算是人吗?”
次日早上,顾棠顶着一对熊猫眼,哈欠连天的爬上了回程的马车。
坐在车内的谢明峥心虚的将视线移向另一侧。
他是断不敢问一句“昨晚没睡好吗”的,一时间也不知道此时说句什么话合适,只能保持沉默。
顾棠没在意,他从门外接过了床被子,往身上一裹,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倒头睡下了,丝毫没有要理一理谢明峥的意思。
谢明峥又暗搓搓的把目光移了回来。
车厢的地板太硬了,睡着肯定不舒服吧。
谢明峥起身,轻手轻手的将顾棠连人带被子抱到了长座上。
车轮压过小石头,车厢跟着着颠了下。
谢明峥赶紧伸手揽住,想了想,索性让顾棠枕着自己的腿。
这样能睡得舒服些,也不会掉下去。
将人抱稳后,谢明峥的手指饶着顾棠掉在被子外面的长发,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其实也没睡好。
而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看上去应该睡着的顾棠,此时双眼正滴溜圆地望着缝隙中透进的光亮。
他是困了,不是死了,被人一会搬起来一会扒拉下的,怎么可能不醒。
可是,他只能装作睡着了,不然难道坐起来和谢明峥大眼瞪小眼吗?
唉,这可能就是暧昧期的每对小情侣都要经历的苦涩吧。
顾棠心中唏嘘:就是不知道他们俩的结局是修成正果,还是各奔东西。
谢明峥替他摆好的姿势不太舒服,顾棠拧巴着躺了许久,寻思了些有的没的,到底是没架住腰酸腿僵,偷偷揭开被角,瞄向谢明峥。
谢明峥依旧闭眼小憩着。
顾棠装模作样的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把脸埋向谢明峥的小腹,调正了下枕着大腿的位置,终于舒服了。
他以为这一路自己又要失眠,离猝死更近一步。实际车子有规律的晃动,倒有几分像是婴儿的摇床,习惯后格外催眠。顾棠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