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宋微时就觉得太后过寿挺可笑的,一群半截入土的老臣在那祝贺二十多岁的温曲长命百岁。
还有那扇屏风和那支凤钗,真以为温曲有多喜欢呢?后来不是随随便便送给她了?她宫里宝物太多,这两个六局出来的东西她看都不看。
司制司管裁制缝纫,送上去的寿礼多半是绣品或衣服,两位司制爱惜羽毛,不会在这种时候大胆创新,只求一个挑不出错。
短短时间里宋微时也不打算学刺绣,她更不想参与到她们猜测太后喜好的讨论中,她们说的东西温曲早在这些年都见过了,没什么新鲜。
她有自己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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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选秀结束温太后就回宫了,她以休息的名义挥退下人,连贴身伺候的紫衣女官也没留下。
偌大金殿里,只见梳妆镜前的女人慢慢拆下头上发钗,眉眼含笑似是对镜中人说:“我有些不解,要让她依赖我,不该像前世一样留她在我身边?”
脑中声音说:‘她在宫中被磋磨得不成人样才会想尽办法爬到你面前,这时你的怜悯才会有用。’
“你恨她?可以告诉我缘由吗?”
温太后并没有前世记忆,所谓前世与重生不过是脑中这个自称系统的声音讲述。
系统没有回答,温太后拆头发的动作一顿,又问:“你说我前世很爱她?”
系统:‘你本可以好好活到最后,是你发现宋微时不爱你所以心灰意冷,自己断了自己的药,自取灭亡。’
温太后认真聆听:“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吧,你也可以不照做。’
镜中人的脸染上无奈:“你别生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系统不说话。
每次系统发言都会令她颞部微微胀痛,说的话越多就痛得越厉害,温太后非但不愿让它永远消失,还想要它多说几句。
她这身子本就病得厉害,无所谓再添这一丝丝的疼痛。但她只有这一种方式确认它的存在,她必须牢牢抓住。
镜中人面色愈加苍白,温太后放下拆解发髻的手,两手无措摆在桌上,难以想象传言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温太后竟然还会露出孩童般茫然又委屈的神情。
她注视着镜中人的眼,她知道那是自己的眼,却也莫名坚定这种对视能让系统觉察到她的真诚。
“我向你道歉好么?”
过了几秒,声音再次响起。
‘你不要怀疑我,这让我很难受。’它又道,‘我不会害你,如果她的存在对你有益,我绝不会伤她。’
颞部熟悉的疼痛让温太后松了口气,淡色唇瓣浅勾:“好,我明白的。”
等到系统换了个话题与她闲聊,温太后的手这才重新抬起来,继续慢慢拆发髻。
这些事本可以交给女官做,但温太后不喜欢别人碰她颞部,似怕别人觉察到系统存在,又或不想让别人离系统太近。
京城里没有姓温的大官,因温太后出身并不显赫,当初也不是正常途径入宫为妃的。
她生在郊外一个贫寒人家,母亲是落魄贵族后裔下嫁给父亲。父亲赌光了母亲嫁妆,败光了家里的钱还想拿温曲抵债。
十三岁那年上元节下了很大的雪,城中有花灯会,无论温曲怎么闹温父都不带她去,等温父一走,温曲就偷了家里的钱一个人想跑去城里给母亲买药。
花灯会是一年一度的盛会,城门口戒备森严,没有大人陪同的温曲根本进不去,别人当她是小叫花子。
可温曲明明看见城中也有小叫花子。
她赖在城门口不走,盯着来来往往的大马车,想偷偷钻进其中一个的车厢跟他们进去。
然后她遇到了老皇帝。
是真的很老,当她爷爷都勉强的那种。
平时她肯定有警戒心,她那时只想进城买药,一听说自己可以搭车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直到那车带她进了皇宫。
老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从城外带回一个小叫花子的事很快传遍各宫,温曲死攥着家里偷来的几枚铜钱和不肯脱下的破衣服站在暖烘烘的宫殿里,像个演技精湛的丑角。
她的防备她的挣扎成了老皇帝眼中的独特,她不让任何人近身,老皇帝竟然也纵容,让她一个人住在如庞然怪物一般的大宫殿里,找了一堆人伺候她、哄着她。
温太后至今都记得听说她要用几枚铜钱买药时宫女们的表情。
怜悯、不屑、嫌恶,明明老皇帝说她们都要听她的话,可温曲让她们去给温母买药,她们打着哈哈就试图混过去,还拦着她不准出宫。
现在的温太后当然明白宫女不能随意出宫,且那时花灯会已经结束,城中已经夜禁了。
当时温曲不懂。她像个横冲直撞的小鹿,非要碰一碰快跟天一样高的宫墙——后来是丽妃托人告诉她母亲病死的消息。
因为这件事,温曲一直待丽妃如自己亲母,她并不知道丽妃这一手是带着恶意,想看她自寻死路。
她之后知道了,所以遭受背叛时温曲也没有心软。
温曲在宫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把自己缩得小得不能再小去保护自己。好在老皇帝事多也的确不记得她。
转机在几个月后。她不能出宫,辗转几次送出宫的钱都被人黑没了,她自己不剩多少,却对送钱出宫一事乐此不疲。
她想给母亲造墓碑。
好不容易送出去两次,温曲高兴疯了,还没笑一会又从去的人口中得知墓碑没造起来,因为温父把钱收了又去赌了。
当晚老皇帝点温曲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