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还是醒来了。
在槐国大军屠城的那个夜晚,有一股怨气涌入它的体内,接续了它碎去的一身筋骨。
那是一种牵扯着三魂七魄的疼痛,但它最终还是熬了过来。
它不知城中怨气为何会救自己,一心只想着赶紧找到那个摆脱了束缚的女子。
她不会武功,也不会法术。
槐国大军并非人人识得她的面容,就算真的有人识得,城外已有一位死去的若蘅公主,未必还会有人敢将她认下。
他们如此屠杀城中百姓,她也有可能惨遭毒手。
它心急如焚地飞过了满城血泊,却始终没能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祭坛之上,本该无法燃尽的焰火熄灭了。
失去了阵眼的引灵阵,悄无声息地困住了城中每一个惨死的亡魂。
无数怨气朝着此处缓缓聚拢。
若是往常,过重的怨气会侵蚀与之靠近的每一个活物。
可那漫天的怨气竟只是从它身侧轻轻飘过。
它仰着头,静静望着那些怨气一点一点遮蔽了头顶的月色,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让它感到无比惧怕的念头。
它想了许久,想到城池被烈火烧为废墟,想到屠城的大军撤离此地。
它忽然振翅飞向那个缺失了阵眼的祭坛中心。
脚下柴火的余烬,早已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温度。
有风吹过,将最后一抹灰也吹散。
恍惚间,它好像听见了她心底最后的一缕执念。
那个月色浅淡的夜晚,秦若蘅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行在那条陌生的长街之上。
人们迫切地想要逃离这座城池,她却不知自己为何还要前行。
她忽然转身拨开人群,一路朝着鸟儿离开的方向跑去。
她其实没有那么想要一无所有的自由。
如果不去剪断那一根线,她或许还能为自己留下一点什么。
她这一生,从没有哪一刻为了追上什么,跑得仿佛快要停了呼吸,失了心跳。
可就在她遥遥望见远方那座城楼之时,她看见了白鸟断翅那一瞬静默无声的跌坠。
原来,自由的代价,那么触目惊心。
她想,那一刻,她应该是死了。
像鸟儿一样,站在城楼之上,妄图展翅高飞,却摔得鲜血淋漓。
她从来都没有翅膀,飞不出任何一座囚笼。
她忍不住要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死去。
祭坛上的祭品,如果是她,该有多好。
登上城楼的公主,如果也能是她,该有多好。
她才是最不应该留下来的那个人……
那一瞬的怨与执,让她为心魔所吞噬,在邪阵的牵引之下失去自我,沦为了阵中缺失的那一个阵眼。
她一直都在这座城里,可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将她寻到……
黑鸟轻声说着,仰头望向了头顶那一片怨海。
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
它想不明白……
那个告诉它永远不要憎恶自己的人,为什么就把自己放弃了呢?
“三百年了。”它说,“月都的怨气越来越重,它却始终找不到将她带离这个邪阵的法子。”
它在这里徘徊了太久太久。
它搜集着每一个地缚灵生前的记忆,一次又一次拼凑起三百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想要从中找到一丝一毫将她救回的可能。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里的怨气待它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温柔。
它也渐渐开始能够感受得到,她心底深处一直压抑着的痛苦与绝望。
它不知道,她会不会被这个邪阵彻底吞噬。
它只知道,最坏的结局还未到来,它不想就这样放弃了。
黑鸟如此说着,暗红的眸子望向了墨夷初。
“我认得你的魂魄。”
“……”
“我知道,有一位仙人救走了你。”
“……”
“三百年了,你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
黑鸟只是远远地望着他,不再像回忆里那样,主动向他靠近分毫。
它写满困惑的眼里,带着几分无法理解的埋怨。
“你为什么……”它忍不住向他追问,“为什么可以把所有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难道放下她,是一件那么轻易的事吗?”
随着黑鸟的询问,离玉将目光望向了墨夷初。
她能理解黑鸟心中的怨恨。
或许在黑鸟看来,这个孩子若能早一些回来,或许它就可以和他一起,在邪阵怨气远没有今日之深的时候将秦若蘅唤醒了。
就算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他也不该完全置身之外。
可是三百年前,那个孩子年仅九岁,经受了那么非人的折磨,选择性遗忘了一些事情似也十分正常。
若是不曾忘却这样的过往,只怕是留在朝瑶的日日夜夜都将难以安眠。
如今,黑鸟的追问让他彻底失了言语。
他想,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想忘记。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希望能够早些回到此处,竭尽所能解了当年之怨。
可忘了就是忘了,没来就是没来。
他于无知无觉间,扔下了此生最不该扔下的一人一妖。
“无问花……”墨夷初低声说着,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苦涩。
他说他想起来了。
噩梦缠身的那一年,他看见过清玄尊指尖凝出的无问花。
“来路归途两无问,唯执一念忘旧尘。”她俯下身来,轻声对他说道,“服下此花,便能放下所有,换得此心清净……如此,往后你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忘得干净?”师尊站在一旁,微蹙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