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这个资格。
就连帮盛迦擦擦手和脸的经历都没有几次。
前段时间,盛迦在马拉松赛上弄了一身伤回来,并没有好全,这一次脖子和腿又擦伤了,看得出是经过良好的包扎的,只有脖颈,通红一片。
盛怀樱想起刘箐警官和她说盛迦差点被王巴掐死,那一刻她吓得手机都有些握不稳。
她怕极了盛迦死去。
小时候盛迦其实也有一段时间体弱多病的,那时候她已经变得很不幸了,可她依旧忍不住时时刻刻把她捧在掌心里,那时候她就怕极了盛迦死去。
因为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了,是她亲自孕育出来的孩子,她们拥有最紧密的联系。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忍不住地疏远她,她害怕看到盛迦依赖的眼睛,因为她给不了她依靠,她是个无能懦弱的母亲,她根本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她在每一次暴力中都感到恐惧,更害怕自己将这样的痛苦也带给盛迦——唯一没变的是她依旧怕极了盛迦死去。
不知不觉,盛怀樱眼眶发红。
盛迦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到有人在用温热的毛巾温柔擦拭她的脸颊和手脚,她想努力睁开眼,可在海边和宋霁安与徐丽静喝得太多了,眼皮那样沉重,她只能感觉到有人又在紧紧抱着她,声音哽咽。
她想仔细去听,听得她忍不住轻轻蹙眉。
因为她听到了盛怀樱的声音。
“盛迦,对不起,对不起,”她听见盛怀樱在哭着说:“妈妈今后一定要保护好你。”
嗯?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盛怀樱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人的性格已经定型,四十多岁的年纪也能接着成长吗?
这么想着,她甚至笑了笑,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怀抱都很温暖,是她想象的母亲的感觉,她偏头在盛怀樱怀里蹭了蹭,找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发出一声喟叹。
“一一,妈妈很对不起你,我今后会努力做一个好妈妈。”
有冰冷的水滴在盛迦额头,她胡乱点头,“好的,可是我想睡觉了。”
她好像确实有个叫一一的小名,以前她问盛怀樱为什么给她起这个名字,那时候对方好像很不耐烦地说随手起的没什么原因。
“一一是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我这辈子是唯一的孩子。”盛怀樱仿佛要将以前没有说出口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一般。
她低声喃喃:“你出生的时候其实我特别开心,我每天眼睛都离不开你,绞尽脑汁给你想名字,最后还是觉得这个名字最好,我没什么文化,确实取不出什么好名字,我从小也没有资格给任何东西起名字,因为我没有属于我的东西,我一穷二白地出来,什么都没有。”
“只有你,你是唯一一个从我身体里诞育的生命,你不是物件,你是活着的,能够和我相依为命的孩子,而我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资格为你起名字的人。王健那个畜生看你是个姑娘就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了,可是我好庆幸,因为你的名字,你的小名都能让我取了。”
在盛怀樱的絮叨中,盛迦竟然渐渐从酒劲中清醒了过来。
她闭着眼,听盛怀樱偷偷说着本来这辈子或许都要被压在心底的心里话。
她无法诘责盛怀樱,也无法说什么既然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一开始就不该生孩子的话。
因为盛怀樱从来就没有选择。
她的人生一直随波逐流,她从小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在最糟糕的家庭出生,又几乎是被卖到另一个更糟糕的家庭里。
她第一次对命运的反抗是为了盛迦提起利器。
盛迦怨恨过她很长一段时间,可到了后来已经平静了,也懒得去怪盛怀樱什么了。
她已经不知道究竟是她在拉着盛怀樱往前走,还是盛怀樱那偶尔展露出来的母爱支撑着她。
可有一件事她很清楚。
这个世界上她只不会对盛怀樱设防,也压根懒得设防。
她这个人很警惕,哪怕在睡梦中都忍不住绷着一根弦,只有盛怀樱,这么多年,大概早就习惯了她的气息,又或许该说她早就摸清楚了盛怀樱这个人,她不会伤害她。
盛迦很累,哪怕清醒了也只是短暂的片刻清醒,很快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天亮,她闻到了热腾腾的饭菜香,盛怀樱系着围裙坐在沙发上看综艺喜剧,见她出来了,一如往常的语气,说的却是她过去绝对不会说的话。
“醒了?那准备准备吃饭吧。”
盛迦微愣,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问:“今天吃什么?”
盛怀樱回答:“虾和娃娃菜。”
盛迦吃上了盛怀樱给她准备的午餐,甚至还有一杯解酒的蜂蜜茶。
说实话,不太好吃也不太好喝,盛怀樱并不擅长做饭,可盛迦还是通通吃光了。
窗外有颗老槐树,早就过了花期,最近入了秋,它的叶子却依旧绿油油的,阳光从叶片之间碎到了餐桌上,映出叶片的缝隙轮廓。
这个周日暖意融融,格外令人惬意。
她们没有人问上一句为什么,盛迦没问她为什么突然转了性,盛怀樱也没问盛迦为什么不困惑。
又或许就如同盛迦了解盛怀樱一般,盛怀樱在某些未知的方面也了解盛迦。
女儿在睡还是在清醒,她能感知到。
昨夜那样肉麻的话,她不愿意再提起,也不愿意再在盛迦耳边复述一次自己的痛苦。
所以两人心照不宣地共用了一顿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