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霁安扯开唇角,无声地笑起来。
果然。
她还是足够了解盛迦的。
“是吗?”她反问。
“是,我对你只有利用,没有任何真情,我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你,任何一个人站在你的位置被我这样算计,我都会感到愧疚,因为我还存有一点起码的良心。”盛迦面无表情地肯定道:“所以———”
“所以我往后的人生遇到任何磨难与波折,任何失意与痛苦,也可以不讲任何感情和原则地怪到你身上,对吗?”宋霁安打断她,自己将她未尽的话说出口,“你想说你夺走了我的一切,那你也愿意承接我心底产生的一切恨意,对吗?”
“可是你这样说,又要我怎么去不讲道理地恨你呢?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你怎么承担我全部的恨意?”
理智者无法做到用恨寄托自己的生命,很不巧,无论是盛迦还是宋霁安都是这样的人。
哪怕她们都知道自己的境遇,遭受的痛苦或许都来源于彼此,可真正犯错的却不是她们任何人,她们没有真正做错过任何事,所以她们也没有办法真正的憎恨彼此。
这才是最无解的难题。
宋霁安宁愿盛迦是单纯地憎恶自己,盛迦宁愿宋霁安是单纯地仇恨自己。
可她们都知道,对方做不到。
在一年的日日夜夜中,在彼此交融的默契中,情不纯粹,恨也不纯粹。
人真奇怪,酿造了无数复杂的情感,给自己制造了无法挽回的困境,却没有能力解决一切。
失去一切的人痛苦,得到一切的人也不快乐。
宋霁安抬头看了一眼天,酸涩的眼眶里有什么将要溢出。
她只是突然想起自己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在她面前那样强大的宋宁秋竟然也会泣不成声地抱着她一句句说对不起。
“霁安,对不起,真的真的很对不起,”宋宁秋说:“盛迦这十八年,受了太多太多的苦,我无法给予她任何补偿,唯一能做的只有实现她的心愿。”
在盛迦和宋霁安之间,这是她第一次选择了盛迦,因为愧疚,她决定放弃宋霁安。
宋宁秋无法再让盛迦受到丁点委屈,哪怕自己痛彻心扉,要强行亲手撕裂自己和宋霁安的母女关系。
宋霁安窝在她怀里,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游离,心口疼得一抽一抽,想抬手去抚摸宋宁秋狼狈的脸,就像宋煜梅去世时那样擦干净她的眼泪说一声妈妈别哭了的力气都没有。
那一刻她似乎明白了许多事。
她明白了盛迦为什么会接近她,她明白了盛迦为什么不接受她的表白,她明白了每一次自己靠近盛迦时,原来盛迦都那样厌恶自己。
可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她可以接受现实,她可以接受妈妈的安排,她在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已经对盛迦满怀愧疚。
她这样爱着宋宁秋无法看她难做和痛苦。
她这样追求公平的人无法忍受盛迦因为自己遭受这样的不公。
但仿佛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她还是忍不住来问一问盛迦。
到了这里见到盛迦的那一刻,这个问题有了答案,盛迦的回答哪怕与她内心所想不同,可也在印证着这个答案。
哪怕走到了绝境,盛迦也依旧轻轻托起了她,想用这样的话让她往后的人生不至于钻进牛角尖里,一切苦闷都有发泄的出口。
“你太小看我了点,”宋霁安眨了眨眼,眼泪真的落了下来,她的气息却很平静,“被恨裹挟的人生才是最痛苦最没出息的人生。更何况妈、她让我带走了许多东西,我投资过的产业,景江的别墅,还有银行卡里的余额,全部都留给了我,足够我过很富足的生活。”
手表滴滴答答走到七点零九,宋霁安站起身来,她在盛迦肩头拍了拍,“盛迦,希望我们今后不会再见了。”
“这一年我送你回了那么多次家,看了你那么多次离去的背影,现在轮到你看着我离开了。”
说罢,她不再犹豫地转身向下走去。
在她离去的那一刻,学校里的感应路灯骤然亮起,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她也再不用隐忍克制住自己已经崩溃的情绪,任由眼泪落下,她可以痛快地哭,她可以在离开之后发泄自己心底一切的不甘和恨意,可在这之后,她依旧是宋霁安。
骄傲的、潇洒的、不为痛苦所裹挟的宋霁安。
黑暗被驱散,红色的塑胶跑道和绿色的草坪映入眼帘,盛迦坐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向前走。
依旧是挺直的脊背,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步伐,她走得很稳很稳,仿佛在用力诉说她从未被击垮,紧接着,她逐渐变成一个小点,彻底消失在了盛迦的眼前。
盛迦紧扣住水泥坐台的边缘,她垂眸,在宋霁安刚刚落座的地方,发现了两滴落下的水痕,她下意识伸手去抚摸,却在指腹触碰到粗糙的地面时指尖轻颤,仿佛被什么灼伤一般,又迅速收回了手。
这是年少的盛迦与宋霁安见过的最后一面,她掩藏起自己的一切情绪,深刻地目送她的离去。
内心那些丝丝缕缕的余温想祝愿她今后的人生一帆风顺,可又突然想起自己没有资格祝愿她。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祝愿她未来的人生,只有盛迦没有这个资格。
不知过了多久,盛迦的手机在安静的操场里响起,她看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接通后对面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盛迦小姐,宋董让我来接您。”
盛迦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向她说明了自己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