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有记忆起,李莉优常需要同时扮演严厉与慈爱的双重角色,严厉在于,怀宁很小便按照她的要求在完成许多事,而每当怀宁听话且成功后,会获得那份附带的慈爱。
怀宁本身是个没性格的人,天生的反抗精神在她这里并不具备,偶然的逆反念头也只是一瞬间,因为大多数时候她不会觉得不舒服。
小到就读学校,大到选择美院,李莉优为她规划好一切,只待她一步一步迈到终点。
这样的过往,使得怀宁势必养成乖顺且为别人着想的性子。
所以扮演好友这一角色对于怀宁来说,简直手到擒来,她很轻易地跟上柯遂的步子,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后。
但柯遂会一遍遍问她,你为什么要跟在我后面?你为什么不往前来,和我站在一起,或者走到我前面?
最初怀宁不言语,接着她默默将步子放大,到最后,她会主动拉他跑。
逃掉一整节自习课去放风筝,钻进他家的厨房研究新菜品,运动会突发其想报名一千六百米。
明明冷淡似冰霜的性格和脸庞,却数次将怀宁偶然冒出的逆反念头点燃成火焰。
柯遂理解她的念头,也可以接受她不为他着想,乃至鼓励。
因为他总能神奇地使它们成功。
强大又不容置疑,十几年的相处时间,就算缺失亲缘血亲这层关系,也容易叫人依赖。
甚至隔开那么久的见面,短短两天,她便再次沉溺其中。
身体反应机制存在着如此长久且持续的依赖,像之前她每次遇到他便会莫名出现的失重感。
以至于翻看微博评论区时,怀宁脑袋几乎是完全放空的,信息太杂,她一时间分不清这份空白感由何而来。
被怀疑蓄意炒作借机上位,或是发现短短一天内她竟处于舆论风暴中心,而且将柯遂拖了进去。
怀宁并非是轻易被流言打倒的那种人,打从与李莉优就放弃画廊工作转而去做演员一事产生分歧,或者更早,如被蛊惑一般下定决心去往试镜地时,她便意识到正在独自踏上一条困难重重的路。
可她更没有内心强大到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将其影响的抢手性格。
她处在一个不上不下,不高不低,最最普通的位置。
会抛掉一切去追求儿时被扼杀的演员梦,也会因为忆起那个青城苏城交际的四月而对柯遂和妈妈感到不知所措、愧疚、难过。
可怀宁不知要如何消散掉这些不愉快的,萦绕在她心头,在她梦中久久不散的往事。
就好像有人费尽心思播种一颗种子,再见时它的枝桠却变得歪七扭八,没能长成所希冀的样子,享受灌溉的种子怎么能开口和对它失望的人交流这回事呢。
再度醒来是因为门外传来模糊不清的谈话声,入睡前未关灯,屋内却不知何时陷入黑暗。
怀宁长舒一口气,去卫生间洗了脸,套一件衣服出去。
本以为会同样伸手不见五指,微弱的亮光却若隐若现。
对面的房间正敞着门,柯遂抱臂,依轮廓来看是身子侧倚在门与墙之间,听到动静后他自动移开落在手机上的视线,像是为了见她特意等在这里。
“聊聊?”
第11章
她像蜜罐最底处的糖
十八岁之前,柯遂是没有做演员这个想法的。
他钟情于逻辑研究,以及实操性极强的实验过程,文理分班时选择理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柯遂?”
回家的路上,怀宁回头喊人,打断柯遂的视线。
她问他文理分科要怎么选。
柯遂迎上她的目光,回答:“理科,你选什么?”
“我妈妈说文科好一点,她想让我学美术。”
“你想学?喜欢吗?”
怀宁想了想,决定说实话:“还好,不喜欢也不讨厌,但我从小就开始上绘画班了,老师也说我有一点天赋。”
“理科挑选的机会比较多,你各科成绩都不错,而且也可以准备艺考。”柯遂客观分析给她听,语气却像在劝说。
怀宁纠结了会儿,说:“但理科和文科比起来还是有点难,我回家问问妈妈。”
绝大多数时候,柯遂觉得怀宁像是只无欲无求的小乌龟,脾气极度温顺,给她找片水,隔几天伸进去撒把龟粮和虾干就能养活。
不仅能养活,她还会反过来舔你的手掌心表示感谢。
尤其年纪尚小那会儿,作为小孩子的他们身心都在发育中,该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但年少独居的柯遂早熟些,通过小青梅与人的相处方式中敏锐地观察到这一现象。
直到后来渐渐长大,怀宁的心思变得更成熟,负责调控情绪的器官当然也会随之完善,她会对他的疑问做出反馈似的回应。
柯遂才开始明白,她不是没有喜欢的东西,而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可他观察到了。
如果李莉优没有给她准备第二天的衣服,她会给自己挑选白色的。亲友递给她一大把糖,她会先吃酸甜口味的。所有去过的地方,她提过最多次的是大海。
最重要的是,她对表演很感兴趣。
当时那些不加目的的观察,后来成为他靠近她的方法。
在她不辞而别的同一年,柯遂重读高二考表演学院,尊重已经成年的他,父母没说别的,只问他想好了没有,他不回答。
其实柯遂一直说不清楚那时的想法,刻意不去清楚,不敢清楚。
但他知道,律师,研究学者,或演员,都是谋生在世的工作,对他来讲没有本质的区别,差别仅仅在于念头出现的早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