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雪青色的夹袄,瓜子面儿,粉腮黛眉,挽了个高髻,错落地饰以时兴的珠花。听到门口的动静,她也抬目望过来,两人目光相接,俱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
徐家的大太太这么年轻?徐复祯以为徐家的宗妇会是一个端庄持重的妇人,就像她姑母一样,看着不怒自威才是,怎么这个大太太好像还有几分娇俏?
那妇人却是惊异她的排场。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排场怎么这么大?身后先是跟着两个管事妈妈,再是两个丫鬟,最后还有两个身材高大、风姿挺秀的年轻男子,看着既不像护院更不像家丁,压迫感十足。
这里虽是她的主场,可身后只有一名丫鬟跟着。
她一想到一会儿要说的话,手心里莫名洇出汗来。
第49章
徐复祯自若地走上前去对那妇人施礼道:“侄女见过大伯娘。”
那妇人神色浮现出一丝尴尬,她身后的婢女忙道:“七小姐,这是六太太呢。”
六太太?
徐复祯嘴角微微一抽,她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回来,管家的大太太就派个六太太来应付她?
她心中虽不悦,面上倒还是含笑道:“原来是六婶婶。”
六太太微笑道:“坐吧。”
徐复祯依言在六太太下首坐下,她带进来的人便齐刷刷地站到了身后。
六太太余光瞥见她身后站着的一排人,心道:真是倒反天罡,一个晚辈拜见长辈带着这么多人像什么话?
不过据说徐七小姐性子和婉,定然是二房那姑奶奶怕她受了欺负才派这么多人过来撑场面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六太太心里先呸了一声。长辈立威天经地义,能叫欺负她吗?
这样一想,她心中稍安,开口寒暄道:“婶婶还记得你小的时候,雪团子一样的小人,又乖巧又安静。现在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徐复祯在京城出生,后来跟着父亲去洛州赴任。唯有其父亡故后回抚州下葬时,她才在抚州盘桓了半年,随后又被姑母接去了京城。
六太太这时候提起她小时候,难免令她想起自己的亡父。
徐复祯心里不痛快,取过一旁的茶盅抿了口热茶,压下了面上的不愉,转头望向六太太,问道:“大伯娘呢?”
六太太的笑一僵,道:“你大伯娘忙着呢,六婶婶接待你也是一样的。”
徐复祯“嗯”了一声,道:“那自然是一样的。我只是想问问大伯娘什么时候安排我见一下大伯父他们?还是说六婶婶可以安排?”
六太太面色古怪地笑了一下,意有所指道:“等明儿去请安自然可以见到了。府里的六姑娘、八姑娘跟你年纪差不多,你们姐妹可以先熟悉熟悉。”
她特意在“你们姐妹”上加重了咬字,又含笑道:“早知道你要回来,六姐儿高兴得不行,让人把她院子里的东厢房收拾出来了,到时候你们姐妹住一块儿,有什么事也好照应着。”
许妈妈听不下去了,这六太太摆明是欺负她们小姐呢!
她忍不住道:“六太太,徐小姐在我们侯府也是自己单独住一个院子的。没理由回了自己家反而还要住厢房吧?”
六太太早就预备了她身后的仆妇会发难,她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位妈妈先别急。我们徐家原是有五房人,只是搬来东阳巷时二房已经没有人了,因此我们没留二房的屋子。七姑娘回来得匆忙,因此先叫她住六姐儿那里去。六姐儿是大太太嫡亲的女儿,大太太这是把七姑娘当亲女儿看呢!再说了,都是自己家,住正房跟住厢房有什么区别?”
许妈妈跟丙妈妈对视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压抑的怒火。
这六太太实在太无耻了!虽然她们心中仍是有三分不信徐夫人会让徐小姐回来争家产,但私心的天平已经有九分倒向徐小姐了。
可她们毕竟是外人,怕说多了惹主家不悦,反而会更为难起徐小姐来。许妈妈正斟酌着怎么开口,忽
听得身旁的菱儿大声说道:
“太太,你是不是欺负我们没见识呀?你们大户人家买宅子,怎么跟我这穷苦老百姓一样数着人头买,一点儿空院子都没有?还是说你们徐家根本就没打算再添丁,所以用不上空院子?”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除了霍巡和张弥,其他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菱儿:这种话是能对主家说的吗?
她们不知道的是,菱儿从小就在江湖学武,养成了一副直爽率性的脾气。卖身给徐复祯后,徐复祯也是把她当护卫来看,因此她是一点为人奴仆的觉悟都没有,想到什么就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
徐复祯差点要笑出声来。菱儿长这么一张好嘴,她从前怎么没发现?
六太太气得脸都红了,拿着帕子的手颤颤地指着她,怒不可遏道:“你、你这贱婢!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来人……”
眼见六太太要发难,徐复祯开口打断六太太的话,道:“六婶婶,你是不是搞错了一点?我不是以徐家七姑娘的身份回来祭祖的。我是以徐家二房的身份,代表的是我父亲、我祖父。怎么安排我的住处,应该由我跟大老爷商量才是。”
六太太吃了一惊,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她。
一个小丫头,哪来的资格代表她爹、她祖父,跟大老爷平起平坐?谁教她说这种话?二房那个姑奶奶长兴侯夫人?
见六太太不说话,徐复祯便好整以暇地取过茶盅喝茶:这种事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