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巡远远在后面跟着她回了官邸。
下午徐复祯躲在屋里看河东路的舆图。难得午后天色稍晴,她打开窗一看,秀竹正在院子里扫昨夜的残雪,薄雪覆在石砖上,透出淡淡的青白色,轻淡的日光落在上面,有一点点刺目。
她忽然想起在军营门口望见霍巡的那一瞬,阴沉的天连着薄雪覆盖的土地,入目是一片苍茫灰蒙的白,只有他分外鲜明地站在那片白色中间。
徐复祯招手唤来秀竹:“你知道霍大人在干什么吗?”
秀竹笑道:“霍大人早些时候出去了。听说去隆兴寺看千手观音了。那观音像很巍峨壮观的,监察大人怎么不去瞧瞧?”
徐复祯气坏了。他就这样撇下她一个人出去玩啦?
迎着秀竹询问的目光,她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识的人才爱去看。”
她“砰”地一下关上了窗。
秀竹悄悄撇了撇嘴角。这位监察大人真是喜怒无常。不过也可以理解,自己要是能当上一官半职,脾气肯定比她大多了。
徐复祯下午在屋里琢磨了一回河东各州府的舆图,发现代州地势易攻难守,又毗邻去岁丢掉的朔州和应州,若想安枕,只有将朔州和应州收复才是长久之计。
她思忖着把这两座州府收复回来的可能性,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徐复祯点亮一盏烛灯,这才感到腹中饥饿。怎么没人给她送晚膳?她正准备出去问问,刚好外头便响起了敲门声。
她走过去一拉开门,不防正见到霍巡站在门外。她心中有气,立马要关上门,可他怎么会吃她的闭门羹?
他一手抵着门沿,整个人便闪身进来了。
徐复祯跺脚:“你出去!”
“怎么了?这么大脾气?”他倒是有些纳罕的样子。
他难道不知道她在生气么?这话更令徐复祯恼怒了,她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爱看观音像么,怎么不通宵看个够,回来干什么?”
霍巡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恼我。本来想叫你的,只是听你早上说话的声音有点不对,怕你出去受了寒,才自己去了。”
徐复祯绞着手指,面色仍是不虞:“那你就非得出去?”留在官邸陪陪她不行么?
“明日我就要离开真定府了,所以才趁这个空闲出去看看。”
徐复祯吃了一惊,抬头望着他:“离开真定府?你要去哪儿?”
霍巡调侃道:“你就一点儿也不看信报?我这回来河东不止是任转运副使,还兼领河东军参议。”
徐复祯不好意思说那信报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跟沈珺的人走了。听到他后面的话又是一惊:参议一职要协助安抚使处理军务、制定战术,虽是文官也要到战场前线去的。
她失声道:“你要去代州?”
“又急。”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倒是从容不迫的样子,“代州开战了,安抚使、郡王世子都过去了,我还能躲在后方么?”
坏了,沈珺也在。她知道沈珺对霍巡的印象不好,按他的性子,肯定要找霍巡的麻烦。
徐复祯一时忘了自己还在生他的气,转身去箱笼里翻衣裳:“明日我和你一块儿去。”
第112章
霍巡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在箱笼里取出斗篷、皮袄、罩衫,整齐地叠放在一边。窗外透进未散尽的阴蓝暮色,伴着屋内的暖黄烛火,在她的侧颜上镀了一层流光,柔和里透着锋芒。
他想起她一直有这种说走就走的勇气。然而代州不是真定,也不是宫里,更不是抚州。
“我不可能让你去代州。”
徐复祯怔住了,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身望他。
“代州在打仗。战场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尸骸如山,血流成河,空气里都是硝烟和血的味道。你看了会做噩梦的。”
徐复祯想起当初在歧州驿站那颗在她脚下滚落的人头,不禁一阵反胃。
她勉强说道:“我不上战场。就送你到城里去。”
“就算在城里,你知道有多少探子、多少刺客、多少疫乱?一旦代州陷落,你这样的身份被北狄人抓去就是九死一生。”
徐复祯闻言心中一紧,她当然不知道还有那么多各式各样潜伏的危险。
她的指尖颤了颤,把手上拿着的披帛放回了箱笼里,却直起身来看着霍巡:“那我也不许你去。”
霍巡笑了笑:“傻瓜。我是拿了调令,非去不可的。”
他抬手要抚上她的脸颊,却被她一巴掌拍开了。
“你还好意思生我的气。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跟我商量了么?”
徐复祯咬着唇瞪他,黛黑的眉压着杏仁眼,神色里的委屈与恼怒混杂在一起,愈发显出瞳仁的幽亮。
他眉心微微一凝,知道这
样的事要分辩起来,那是没完没了的,因此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河东不能再丢了。”
徐复祯把那口黑漆螺钿衣箱的盖子重重一合,冷笑了一声:“河东缺了你一个人就不行了。”
叫他去前线冒这个险,她无论如何不能释怀。然而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河东再失守,北狄就要打进京畿路了。
两人相对无言,天色已经尽暗下来,窗外黑黢黢的,只有朔风刮过的锐响,因此那沉默也是吵闹的,像她心里嘈杂的声音。
好半晌,徐复祯终于开口道:“那我送你一程总行罢?”
他还是摇了摇头:“我在安抚使身边是很安全的。你又何必冒险走这一趟?”
她的火气立刻上来了:“你去就安全得很,我去就是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