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酒客们不明白,往日这个时候,孟跃都不来的。
酒娘子也不明白。
“乞儿给我传的话。”孟跃怕酒娘子多想,“你一女子混在男人堆里,难免吃亏。”
酒娘子眼睛一眨,滚下两行热泪,话语脱口而出,“你带我走罢。”
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酒娘子恼自己昏了头,竟说胡话,刚要描补。孟跃道:“好。就算以后你后悔了,我也不会拘着你。”
酒娘子双目圆睁,泪珠还沾在睫毛上,神情空白,许久才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孟跃擦去她眼角的泪。
酒娘子终于回过神来,她想要笑的,却泪珠不断。她今日将过往十几年的眼泪都一次性哭够了。
孟跃给她上了药,哄她歇息,酒娘子枕在孟跃腿上,把玩着孟跃的手,轻声讲述她的过往。
不是什么跌宕起伏的经历,甚至枯燥。
酒娘子也不记得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只晓得家贫,阿娘生了七个女儿才生下一个儿子,家里养不起那么多张嘴,于是排行第六的她和她三姐四姐五姐七妹妹都被卖了。
她那时太小了,记不住家,记不住回家的路,只记得阿爹阿娘欢喜的拿着她们的卖身钱。
后来她被人牙子带到京城治下的一个村子,卖给一宋姓村户做童养媳。
宋家是酿酒的,人还算和气,她过了几年平稳日子,可惜她十三岁那年,酒鬼闹事烧了宋家,宋家人全没了,而她外出采青梅躲过一劫,但之后她也被赶出村子。
她一路乞讨到京城,去酒庄做活,那时年纪小吃了大苦头,后来想回头已是覆水难收,沉船难行了。
孟跃听着,轻柔的拍着她的背,不多时酒娘子陷入梦乡。
孟跃看着她的睡颜,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书生几句甜言蜜语,随口的誓言,花魁娘子就赠书生金银物,盼书生娶她。人道花魁娘子一心情爱,才万劫不复。
但细细一琢磨,花魁娘子未必是情爱至上,她深陷泥淖,书生是一条看不清未来的生路。虽知希望渺茫,还是想赌一赌。
否则随着花魁娘子年长色衰,只能去接更多的客人,最后凄惨死去。
酒娘子知道孟跃是女子,双方也非契若金兰,但孟跃让酒娘子感到安宁,她就想跟孟跃走。
那日之后,宋寡妇酒肆闭门不开,有人打听,才知酒肆卖了,酒娘子不知所踪。
“她真跟那个小白脸跑了?”过往的酒客怒火中烧,“她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岁,都能当小白脸的娘了,小心被小白脸骗光钱,横死街头,呸。”
然而这种小插曲,很快淹没在京城的浪花下。
而随着日炎愈盛,十六皇子过了十五岁生辰,出宫建府了。
第35章
秋日的太阳威力不减,火球一早拨开云雾爬上高空,日炎照耀大地,金闪闪,酷烈烈。
远目看去,长街上行人摊铺犹似活在水中,荡起一圈圈波纹。飞檐之上,犹似哪个捣蛋孩子往上抹了一层厚厚猪油,在日光下化开,融了一层腻腻的光。
这样的天儿,多瞧上一眼都跟着热了。
贵人们于凉室清幽,富绅歇家不出,街上来往者多白丁。于是大部分铺子的营生就淡了。
然而麦坊却是例外,各家小厮丫鬟进进出出。无他,京中未有第二家蛋糕。
且麦坊非一成不变,入夏后在蛋糕上添了时令果子,又抹了一层酥,不但造型精美,也更美味。
从前有人嫌酥腻,嫌蛋糕寡淡,如今二者结合,妙不可言,令人爱不释手。
那么小小三角形的一块抹了酥的蛋糕,叫价六十六文,仍供不应求。
一整个水果酥蛋糕,单子更是排到大半个月后,可谓日进斗金。
麦坊生意愈红火,眼馋者更甚。
长街巷口阴影下,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驻留许久。穆延放下车帘,看了一眼身边的如兰郎君,试探道:“殿下,您想去寻孟姑娘?”
穆延心中小人跪伏捶地:求求殿下,那种事情千万不要啊…
穆延屏住呼吸,只觉每一息都格外漫长,良久,十六皇子垂下眼:“没有。”
穆延松了口气,额头浸出细汗,他抬手擦擦,还不忘吹捧十六皇子:“殿下英明。”
穆延问:“殿下要不要尝尝蛋糕,我去买。”
话落他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多什么嘴,快走啊。
十六皇子含笑:“金桃酥的。”
穆延点点头,他甫一下车,热意如浪层层砸来,方才擦过的额头又浸出汗。
他大步向麦坊去,十六皇子看着穆延的背影,神情淡淡。忽而,十六皇子目光顿了顿,麦坊外的人群中,几名男子互相张望,不似寻常客人。
麦坊上至官家富绅,下至乡间农户的生意都做,客似云来,纵只是一个点心铺子,也够动人心了。
她是否压得住?
十六皇子眉间笼了愁绪,半晌,穆延吭哧吭哧提着蛋糕回来,他忙不迭上车,车内凉意清爽,他忍不住喟叹一声。
穆延把蛋糕放檀木小桌上,用袖子擦擦脸,“殿下,麦坊的掌柜怪周全的,你瞧他给我的草编筐子里还放了冰块,这样蛋糕上的酥就不会融化太快。”他一边说话,一边把蛋糕拿出来,奉上木叉子。
十六皇子将方才所见告诉穆延,穆延也提起了心,“那怎么办?不若报官。”
十六皇子给否了,“事情闹大了,她在京中待不下去。”
如今孟跃在他眼皮子底下,十六皇子还能看顾着,若孟跃跑的天远地远,他连对方是否平安都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