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颤巍巍抬起眼,许知面带笑意,完全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不知道是他已经缴纳过罚款,还是她宽宏大量不予追究。
不管是哪种,她还能让二苗顶着和她相似的五官出来晃悠,脾气真的很好了。
看来许知是个好人。
云嵇被拎着跳进机甲,对自己的交朋友计划有了几分信心。
机甲能量已经蓄满,轻松飞过云杉林,顺着山脊而下。
身后雪山渐行渐远,只剩模糊的轮廓, 像一片幕布落于天边, 安静孤寂。
云嵇忽然想起,那只荒漠猫还在山洞里,如果恰好有大型动物进去,它被绑着会很危险。
许知:“没事, 二苗已经把它放了。”
云嵇惊讶:“什么时候?”
“你刚刚看着机甲发呆的时候。”
“哦,那就好。”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心里有些遗憾,小猫凶是凶了点,还是挺可爱的。
不过它本来就是生活在山上的,放它离开也好,希望它每天都能填饱肚子。
越往山下,植被覆盖便越少,这和正常的自然规律显然是相悖的。
降至山腰,树林大片大片腐坏,像饱受脱发之苦的老人,虽然稀疏,但还有几簇在□□。
直到山底,再也看不见一棵屹立着的树木,而那些倒瘫在地上的腐枝和树干,几乎都被菌群覆盖,遍地灰白。
许知神情严肃起来,机甲降至离地面一米处,终于看清树木横断面的情况。
这些树几乎都是从腰部自然截断,露出的树芯呈褐色软胶状,这显然就是导致树干断裂的直接原因了。
帝国史中记载,这种胶状物质出现于公元32世纪,具有极强的感染性,而且其中蕴含的化学物质残留非常难以去除,初期根本看不出问题,等到发现问题时,植物已经坏死。
云嵇怔怔地看着:“这些东西真的没法去除吗?”
许知也不知道。
“当初没法解决,也许现在的科学家有办法呢?”她想了想道,“我们带一节树枝和受污染的土壤回去,让傅教授检测一下。”
云嵇问:“傅教授是谁?”
许知操纵机械臂靠近倒塌的树干,随口道:“生物医学的教授。”
云嵇点点头,看她操作,忽然道:“我爸爸也是学生物的,他是中学老师。”
许知一边收集树枝,一边侧耳听他讲话。
云嵇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睛弯了弯:“他很想让我上生物医学院,不过我只对机甲感兴趣。”
许知并不知道这件事,她这才发现,自己对云嵇的事情知之甚少。
二十岁出头的许知,自以为的那些了解,那些喜与哀、爱与恨,其实都只浮于表面,像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明月,落不到实处,一戳即散。
二十七岁的许知不想再散。
云嵇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面带笑意讲着自己家里的事,他认为这是朋友之间互相了解的机会。
“你去过卡特星区吗?”
许知:“没有。”
“现在的卡特应该也很乱吧?”
她轻轻嗯了声。
云嵇回忆道:“卡特每年都有动乱,我爸爸比较激进,他会默许学生罢课游行,经常因为这个被停课,最严重的一次是去年冬天,他差点连工作都丢了……抱歉,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个?”
他隐约记得学校的话题贴里有人提到过,许知是主星贵族出身,他说这个,万一许知生气,把他丢下去怎么办? !
许知轻笑:“说都说了,现在才想起来问我?”
云嵇坐立难安起来。
她斜瞥一眼,笑道:“没事,你说吧,我对那群贵族也没什么好印象。”
听她这样说,云嵇松口气,继续道:“我们居住的那颗行星不在卡特的中心区,没有军队镇压,不过学校会开除经常参与反抗活动的平民学生,就因为这个,我爸爸从不让我在外面喊他,担心我被他牵连。”
许知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那你参与过吗?”
云嵇摇头:“没有,我想上学,如果被开除,我就没办法参加主星高等院校的招考了。”
因为不参加平民反抗,那些原本和他关系好的朋友都同他疏远了,他们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云嵇理解。
只是贵族同学一样不待见他,云嵇便只能独来独往。
他不想跟许知说这个,有卖惨的嫌疑,他尽量挑有趣的说。
“我妈妈是护士,她原本是在主星医院工作的,只是有次受伤,看东西轻微斜视,扎针扎不准,被病人投诉几次,调到卡特来了。”他说着便笑起来,“我爸爸是她调到卡特后的第一个受害者,他说发烧没把他怎么样,好不容易去了医院,差点被我妈妈扎死!”
许知莞尔:“后来呢?”
“后来医院就不准她负责输液了,只有我爸爸会点名要她来扎针。他说为了追我妈妈,那阵子天天喝口服液,都有点贫血了!”云嵇说着便忍不住笑,眼睛弯得像两个小月牙,笑得花枝乱颤。
许知也忍不住勾起唇角,却见他忽然打开终端。
云嵇拍拍脑袋:“我是不是还没有给他们报过平安,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吓到。”
许知霎时僵住,如梦初醒,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这里没有星网信号,云嵇联系不上父母,终端里的两个账号都是灰的。
他嘀咕道:“他们不会以为我出事了吧。”
刹那间,许知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真相。
如果现在失忆后知道真相的云嵇会难过,那五年前的他呢,失去双亲的时候,他该有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