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拿帕子沾了唇上的水渍,就听到远福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她抱着紫竹准备好的手炉,掸了掸衣摆,将手搭在紫竹的手背上款款起身。
谢珩叫她,想必是暗示自己放过林华仪。
她柔柔轻笑,转头对紫竹道:“你说,堂兄可会真心实意爱人?”
紫竹被问懵了,她小心翼翼答道:“主子的事奴婢也不知道。”
谢苓却不说话了。
……
谢苓到时,谢珩正端坐在椅上,狭长的凤眸如古井毫无波澜,幽深冰冷。
她虚弱地轻倚在紫竹身侧,抿唇露出浅笑。
“堂兄。”
“嗯。”谢珩目光落在她染了绯色的玉颜上,划过虚弱苍白的唇瓣,定格在缠着一圈白布的细颈上。
面对她病若西子的单薄身姿,谢珩凤眸微眯,周身气息又冷了几分。
正堂比内室要热,小小的芳菲殿几乎被人填满,她站在三排侍女后边,透过人群迎上了谢珩的目光。
她扶着紫竹的指尖微蜷,雪齿咬着唇瓣,轻轻低头,鬓边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含了哂意的乌眸。
谢珩盯着她的弱柳扶风,看似柔弱可欺的身姿,薄唇微抿。
他一直知道她不笨,甚至称得上聪慧机敏,也一直知晓对方私下的小动作,觉得不过是女眷间的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可他今日方才发觉,或许是自己太过自负。
谢珩长睫微垂,忽而轻笑。
他忽然想知道,谢苓这张娇柔胆怯的芙蓉面下,究竟是何面目。
“坐下吧。”
他淡声开口,示意远福搬了张椅子放在自己旁边。
谢苓屈膝一礼,乖顺地坐在谢珩身旁。
秦璇正好在谢苓旁边,她凑到跟前,关心道:“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子撑不住了?”
谢苓礼貌道谢,轻声细语回道:“谢郡主关心,苓娘还好,可以坚持。”
秦璇点了点头,命珍玉继续验人。
谢苓正看着,余光忽瞥见林华仪身后的侍女面如金纸,神色游移。而林华仪竟然浑然不觉,痴缠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谢珩身上。
谢苓心底冷笑,心说好一个痴情种。
等珍玉验完第二排,她忽然望着秦璇和谢珩开口。
“堂兄,郡主,苓娘觉得应当把屋内其他侍女都验一遍,不单单是这三排。”
话音刚落,秦璇正要说好,正堂内忽而传来“哐当”一声。
闻声而望,便看见林华仪身后的侍女半蹲下捡起落在地上的手炉。
林华仪见众人看过来,抱歉一笑,低声谴责身后的曲荷。
“怎得连个手炉也接不住?”
曲荷抱着凉透的手炉跪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色难看得厉害。
“奴婢知错。”
林华仪缓了神色,扬起和善的笑,亲自扶着曲荷的手腕,保养得宜的长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抠进对方肉里。
曲荷吃痛,却不敢出声,赶忙站起来。
“不想你爹妈死,就稳重点。”
擦肩而起时,她听得自家小姐的声音轻如微风,忽而消失不见。
曲荷用袖子遮住被抠破的手腕,心底一片冰冷,面上浮现出浓的死意。
凭什么?就凭她是家生子,爹娘姊妹都在林华仪手上,就得日日受她虐打辱骂?将苦水咽在肚里?
未做林华仪奴婢前,她也是天真烂漫的女娘。
跟了她以后,为了让父母活命,自己做尽了恶事,日日心惊胆战,梦里都是那些人来报仇锁命。
林华仪并未发现曲荷的异常,心想着回去后要好好收拾这个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贱婢。
谢苓一直观察着她,自然是看到了曲荷的神色。
她略一琢磨,明白了几分。
之前她还在想上次被杖杀的侍女袭兰,为何心甘情愿替林华仪担罪。原以为是林华仪有几分良心,对身边侍女极好,可今日一见她对曲荷的态度,显然不是个温和慈善的主儿。
对侍女严苛,却还能得到对方维护,那只能是手中有这些侍女的把柄。
比自己命还重要的,除了亲人,她想不到别的。
…
很快,三排人都验完,轮到了屋内其他侍女。
珍玉从最末端,身份最低的贵女公子的侍女开始
验起,不一会,就过了一半。
谢珩微垂着眼,玉白的指节在桌面轻叩了下,忽而道:“若是主动承认,我留你个全尸,若是叫我查到……”
剩下的话谢珩并未说完,但在座的人都懂他的意思。
谢苓比旁人想得更深些,认为这话明面上听起来最正常不过,只是在威胁恐吓。
可她却知道,对方是在警告林华仪身后的侍女曲荷——最好乖乖主动出来替林华仪担罪,不然死无全尸。
谢苓端起茶杯,掩唇抿了口,遮住了唇边的讽意。
好一对心狠手辣的青梅竹马。
谢苓却并不阻止,因为她了解林华仪。
梦里的林华仪十分自信,哪怕计谋漏洞百出,也从不收手低头。
或许这是谢珩处处维护,给她带来的嚣张底气。
果不其然,林华仪像是没听懂,四平八稳坐在那,并不怕曲荷真出来承认。
曲荷低着头,发丝被冷汗黏在侧脸,抱着手炉的手指越来越紧,把铜炉上的细丝压弯了一块都毫无察觉。
谢苓恰时添了把火。
“忘记说了,我方才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去城中药铺中查账,颜生花和回春散这两种药,源自西域,可不多见。”
谢苓的目光掠过婉约柔和的林华仪,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叫场中所有人都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