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宁昭贵妃几个字,沈松青皱了皱眉。
他一向不喜参与宫中妃嫔间的争斗,这宁昭贵妃他早有耳闻,是个心思深沉的。
今夜忽然暗中来请,也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但贵妃有请,他安能不从?
没有作声,他冷脸拿起旁侧架子上的药箱。
许是动作太大,腰间悬着的药囊和玉环撞在案角,叮咚如碎玉,回应的声线也冷得厉害:“劳烦姑娘带路。”
夕眠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冷了脸,心里嘀咕了两声“怪人”,便垂眸恭敬:“请随奴婢来。”
两柄油纸伞于雨幕中慢行,不多时,便到了含章殿前。
夕眠将人带到寝殿门口,叩门低声道:“娘娘,沈太医来了。”
谢苓正侧躺在贵妃榻上看书,闻言道:“进来吧。”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只见有样貌文弱的青衫太医跨过门槛,低眉垂目行来。
他提着药箱,掀袍跪地行礼,声音润润的,像是春日里绵绵的雨。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谢苓坐起身,目光落在他沾着雨露的发梢。
“沈太医请起。”
她看向一旁的雪柳:“给太医看座,然后去拿个干净的帕子来。”
雪柳称是,搬了个椅子搁在沈松青跟前,恭敬道:“沈太医,您请坐。”
沈松青没有坐,只把药箱放在一旁贵妃榻边的金丝楠小几上,打开后拿出了一方软帕。
“微臣就不坐了,请贵妃娘娘伸手。”
雪柳看了眼古板的沈太医,无奈的前去拿帕子。
谢苓将小臂搁在小几上,拉起了一点袖子。
沈松青目不斜视的,将帕子搭在那雪白的手腕上,沉默诊脉。
少顷,他皱眉收回手。
“另一只。”
谢苓放下左手,又拿起右手。
沈松青的指尖轻轻搭在她手腕上,哪怕隔着帕子,也能感受到那股温暖。
就像他的人一样。
片刻后,沈松青收回手,站起来躬身道:“回禀贵妃娘娘,您脉弦而涩,热淤在里,有宫寒之象,万不能再思虑过重,且最好…少行房事。”
听完这句话,谢苓放下心来。
还好没怀孕。
她抬眸,正要说话,就看到他玉白耳廓爬上绯红,头埋得更低了。
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她温声道:“劳烦沈太医跑一趟了。”
“擦干头发上的水珠再回去吧。”
闻言,雪柳将雪白的帕子递了过去,见他迟迟不接,索性直接塞他手里。
沈松青本想拒绝,可那帕子已经被塞进手心 。
他只好轻声道谢,胡乱将发梢的水珠擦了擦,递还给旁边鹅蛋脸的小宫女。
“贵妃娘娘,您若无其他吩咐,微臣先退下了。”
灯火摇曳,将他的眉眼映衬的更加温柔。
谢苓本想放他回去,却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她撑着下巴,眉眼含笑问:“沈太医,你想当院使吗?”
廊外骤起狂风,卷着雨珠扑进支摘窗。
沈松青脸色冷硬,他提起药箱,语气沉沉:“贵妃娘娘说笑,微臣还不觉得自己的医术,足够做一院之首。”
谢苓站起身,走到沈松青跟前,细白的指挑起他腰间悬着的药囊,意味深长:“太医院的川芎,可比得上终南山的野参实在?”
沈松青下颌紧绷,踉跄后退两步,躲开谢苓的动作。
他攥紧药箱把手,忽见窗外晃动的芭蕉叶影,以及扑棱棱飞走的宿鸟。
喉咙干涩,双耳发鸣,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贵妃娘娘说什么,微臣听不懂。”
谢苓没有故弄玄虚,她回道:“你本姓宋,父亲是先帝时的太医院院判,曾参与现太后与先皇后的争斗,将补气血的人参换为活血化瘀的川穹,致使本就气血两虚的皇后咯血而亡。”
“现太后为灭口,派人刺杀你父亲。”
“你父亲命大,被你母亲所救,遂三人隐居终南山。”
“谁知还是暴露了踪迹,你阖家四口人,被太后杀死。”
说完,她掀起眼帘,神色平和:“沈太医,你说本宫说的,对是不对?”
沈松青猛地抬头,眼眶里血丝弥漫,那药箱把手被捏的咯吱作响。
他咬着牙,压低了嗓音:“宁昭贵妃,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苓笑了笑,正色道:“我与那太后也有仇怨,可助你复仇。”
“只要你答应,欠我个人情。”
听了这话,沈松青忽然松懈了下来,他冷笑一声:“谁说我想报仇?”
“宋邈他落得那下场也是活该,我为何要报仇?”
谢苓默然片刻,琉璃色的杏眸中浮现出一抹怜惜。
“那你母亲呢?就让她这么白白丧命?”
“我记得,你还有个三岁的妹妹吧,也死在了那场劫难里。”
沈松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清明。
“虽不知娘娘如何得知微臣家事。”
“但微臣家的事,微臣自有打算,用不着娘娘担忧。”
“您若是想以此威胁,怕是会愿望落空。”
说着,他哀伤道:“就这么条烂命,死了正好能下去陪母亲和妹妹。”
谢苓叹了口气,坐会榻边,摆了摆手:“回去吧,等你哪天想通了,或者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本宫。”
“本宫不会用这秘密胁迫你,放心。”
沈松青看着眼前姿容秾艳的女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握着药箱的手紧收,白皙的手背上,有青筋蔓延。
良久,他掀袍跪地叩首:“谢贵妃娘娘…仁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