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少人,且他极少有这样的兴致,重风和重云自然也回避开了,并未像往常一般跟随在旁。
直至黄昏时分,重云才隐隐感到不对劲。
他隔着山石眺了一眼,瞬时变了脸色,再顾不得避讳什么,疾步来到亭中。
炭火早就熄了,裴璋伏在石桌上昏睡不醒,面色冻得一片青白,衣衫上还沾染了几片棕黄色的污渍,尤为醒目。
而阮窈哪里还有半个影子,只怕早都跑了半日了。
重风紧随其后而来,见此情形也是惊愕地说不出话。
二人暂且顾不上旁的,先急急送了裴璋回屋,又召来医士看诊。
马醉木不常见,脉象诊上去也更像是某种微毒,医士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唯恐本就身子孱弱的裴璋会当真有个三长两短。
喂下些解毒的汤药后,医士又施了火针,睡在榻上面色苍白的人这才有了动静。
裴璋刚一苏醒,眼尾就咳得泛红,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他双肩微微颤着,扫了一眼侍从,眸底冷得瘆人,问都不问自己,先从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去找。”这声音阴沉至极,像是一把能把人刺穿的剑。
“先命人将离山的道路锁住,再去山寺女尼的住处找。”
他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肺里焚烧了起来,飞灰呛了满喉。
不愧是她。
他竟然真的近乎要以为,书房里的漆盘让她就此认了命。
可她总能寻到胆大包天的办法,他对她也从来生不出一丝防备。
这两月来,他们彼此缱绻相守,像极了一双有情人。而他也甚至于开始思量,要将阮窈带回洛阳,再讨得她欢心,想法子令她对他生出情意来。
然后予她自由,也不再关着她。
朝野动荡难安,虽说令他感到倦怠,可同时也是极好的良机。若能铲除将裴氏视作眼中钉的太后与何氏,阮窈的存在便不再是他的软肋,任何人都不能置喙什么。
他也情愿为了她而惜命,不论付出何种代价,也要寻到能根治旧疾的解药。
可惜以上种种,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发觉自己除去强权,似乎再无法子能留住她,他应当怒不可遏,也应当感到心有不甘。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心脏忽地重重一跳,竟有几丝尖锐的疼痛传来,无比真切。
重云和重风领了命,刚要走出去,裴璋却不顾旁人的阻拦,撑着手起身,五指用力地几乎鼓起青筋来。
“去把狗牵出来。”
他不是全然没有想过会有这天,早就让侍女在她的衣裙上熏了某种香料。
“夜深风寒,请公子交给属下便是。”重云低声劝阻他。
裴璋却恍若不闻,身子晃了晃,一手紧紧扶住廊柱,另一手则用力在心口处压了压。
第52章 地狱门,灵山道
“窈娘……你怎会在这里?”妙静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
阮窈呼吸急促,匆匆扫了眼昏暗的来路,急声道:“有人在追我!姐姐救救我,我得换身衣裳再想法子离开……”
她仍披着一身狐毛氅衣,发上珠钗在夜色中流光溢彩,远非旧日的落魄模样。
妙静显见得也留意到了,一把就扯了阮窈进屋,又谨慎将柴门合上,这才定定望向她,眉头紧紧皱起。
“我且问你,你这一年去了哪儿?你说有人追你,那人又是谁?”
暮色浓稠,寮房内一盏油灯如豆,却幽幽暗暗,丝毫无法使得她心安。
阮窈眼皮不断地跳着,满腔的话涌到唇齿边,终又咽了回去。
她当然想要在旁人面前揭穿裴璋的罪行,也想狠狠将他踩在脚下。
倘若此时她的面前人是端容公主,她必定没有半分迟疑,非得声嘶力竭地控诉他。可她这会儿一想到齐慎,心中便隐隐生出几丝惧意。
“并非是我不肯说,而是我若说了,恐怕会害了姐姐。”阮窈哑声道:“还请姐姐信我这一回,若我日后能够脱险,定会坦诚相告。”
妙静沉默了,眼中充斥着困惑与不解。
二人对视片刻,她最终仍是问了句:“那你要我如何帮你?”
阮窈定了定*神,低声同她说了一番话。
能在这种雪天还来山中奉香的,皆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且信佛之人多以慈悲为怀,若有寺中女尼帮助说合,阮窈换身衣裳,便可伪作是一名与亲眷走失的敬香女郎,混在香客里下山。
她这簪钗臂环皆可换作银钱,再雇得车船离开此处,并非是难事。
然而她沿路所费的时间远超预想,此刻夜幕已降,寺中虽有留宿于客院的香客,却绝不会再在这个时辰下山了。
妙静告诉她,前些日子,山寺中又收留了几名女子,年岁尚轻,也未曾剃度。她何不藏于寺里,若实在不行,待明早再由自己送阮窈离山。
她闻言眉头紧锁,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先把原本所穿的一身华服换了下来。
妙静给她的佛衣洗得泛白,泛着淡淡的皂荚味。她连鞋袜也换了,又将发上珠钗收好,再散下发髻时,却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那抹熟悉的幽香挥而不去,像是一张罗网,浅而淡,无孔不入,与她的发肤紧密相融。
阮窈心下微颤,手指亦不自主将发丝攥得更紧。
正当她将发辫重新编好的时候,柴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妙静愣了愣,不禁与阮窈对视了一眼。
见无人应门,叩门声顿了顿,又响了起来。
“谁?”
妙静一面问着,一面拉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