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和恨意反复交织,像是心上疯长的毒草,她偏偏铲除不得,眼眶也愈发通红。
见阮窈神色几度变幻,却始终像是锯了嘴的葫芦,祁云强忍着火气咬牙追问,可说到一半自己也哭了起来。
段氏的人那日见祁云不答应,反倒朝着嫂嫂丽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至于那些装着纳礼的朱漆木箱,他们也并未再带走,至今仍搁在院子里。
好不容易应付完阿娘,阮窈疲惫地坐下,屋外紧接着又闹腾了起来,像是一锅猛然炸开的沸油,吵得她耳朵生疼。
“丽娘,这银钱你如何能动得!”祁云并非是什么好脾性的人,铁青着脸就去阻拦她。
丽娘起初还声如蚊呐,说是徐越在狱里遭了大罪,怕是案子还未审完,就连命都保不住了。
二人争执到后来,她也愈发激愤,话语逐渐尖锐,“若不是窈表妹,家中怎会横遭这样的祸事!云姨,你当初无处可去,是娘冒着风险收留你住下,我也未曾有过二话!我夫君到底也是你的侄儿,他眼下性命都要不保,你就当真眼睁睁看着吗?窈表妹若是嫁过去——”
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响。
阮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丽娘。
她为着表哥徐越的事连日奔波,面容憔悴惶急,此时与阮窈四目相对,眼中又浮起一丝慌促,低下头便匆匆走了。
阮窈心底本也有几分歉疚,可亲耳听了这番话,原有的歉意也消散得不剩多少了。
裴璋心思阴沉,而段家人行事也狠厉,可自己这位表哥也委实有些蠢,连饮酒都能醉得人事不知,轻而易举便被人扣上罪状。
想要迫她为救人而嫁给段修那样的人,绝无可能。
她绝不屈从。
*
如今朝堂和边关风波迭起,阮氏的冤案原算不得什么大事,也并未激起多大的水花。
然而段家莫名与徐府扯上干系后,难免有多嘴长舌之人传扬,很快,阮窈本该是谢氏未婚妻的事也被人广知。多数人只觉得唏嘘,偶有些好事者,也会暗里调笑几句。
段修的马车被谢应星拦下来的时候,他怀里正搂着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倌。
“谢公子不去筹备亲事,还有闲心来我这儿逞英雄。”他抚着自己的袖角,衣上浓郁的熏香隔了几步远也冲鼻而来。
“你与她素不相识,何必要这样相逼一名女子。”谢应星紧绷着脸,嗓音里透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段修看了他一眼,也像是想起了什么,火气并不比他少,阴阳怪气地冷笑了声,“与你又何干?且她身份微贱,能嫁入段府大门,也算得上是三生有幸了,我若是她,合该叩头捧手相迎。你若无事倒不如去奉劝奉劝她,莫要不知好歹,否则苦头还在后……”
他话说得尖酸刻薄,激得谢应星胸腔中的怒火蹭蹭往脑子里涌,一把就扯着段修的衣襟将他生拽了下来。
段修瞧着一身褒衣博带,好不飘逸,实则身子早被酒色掏空了,皮肉松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还未来得及反应,脸上就吃了一拳,几乎听到了自己牙齿碎裂的咔嚓声。
谢应星本就是将门出身,少时又是在北地长大的,他眉间含着戾气,这会儿下手根本不留情,力道极重。
家仆们震惊过后,这才一窝蜂涌上去想要扯开他们。谢应星并非独身一人而来,同行的友人与侍从也不能就此束手看着,最终竟成了两方人手的混战,直至一群人最终被兵卫所拉开。
谢应星受伤不轻,却恍如不觉痛,不屑地看向被打得站都站不起身的段修。
友人脸色沉了下来,猛然扯了一把他,压低嗓音急道:“下这么重的手,你疯了?”
他却满不在乎,只是抬手拭去唇畔的血迹。
自己少时便学了一身武艺,方才的每一拳每一脚,也都是有意为之。段修如今被他打得怕是几个月都下不来床榻,还如何求亲娶妻,岂非成了笑话。
而他却可以在这之后找人护送着阮窈离开,照料她去别处安顿下来,又何必还要待在洛阳。
至于汤妧……自己如今有意惹祸上身,倘若汤氏不愿再将女儿嫁于他,那便再好不过。
*
再见到谢应星的时候,阮窈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颤着手轻抚他额上的红肿,不可置信地说:“你都多大了?怎的还像从前一般与人打架,还被打成这样!”
“不过是些皮肉伤,”他甚至朝她笑了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欺负你。”
阮窈一颗心猛地一跳,双眉紧蹙,“你是说……”
得知事情的原委,她并未松一口气,反而愈发焦虑不安,手指死死攥住袖口,眼中也透出仓惶无措来。
她的神色落入谢应星的眼,他这才察觉到了什么,“阿窈,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事情瞒了我?”
倘若是段氏,她如今怎么也不该是这幅模样,反倒像是比先前更要惧怕几分。
阮窈与他四目相对,瞧见他一双长眉紧紧的拧在一起,明净的眸中满是疑惑与担忧,眼眶便酸涩起来。
对于谢应星,她自然喜爱他,却也在不久前恼过他,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疚,心尖也不断地一下又一下地抽痛。
阮窈的声音变得有些发颤,却忽然不想再对他说谎。
“谢哥哥……”她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红的,“我骗了一个人……”
她声音很小,也是头一回对着另一个人,将自己心中的隐秘之事和盘托出。
可她眼下全然没了法子,即使段氏的人都死光了,裴璋若不放过她,也不知道要再用什么法子来折腾自己。谢应星一时冲动,为了她惹下这样的祸事,只怕不论是谢氏还是段氏,甚至是裴璋,都未必会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