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只能是驸马何砚的那个何了。
阮窈烦躁地盯着自己踝上的伤口,还是痛得皱起了眉。直至裴璋又开了口,才使得她的注意力不知不觉从痛觉上引开了几分。
“乌程县令何方借鬼神之事煽动民意,收买平民诬告吴郡太守。而那群方士——”他顿了顿,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曾涉足废太子一案。”
阮窈闷不做声地听着,旁的事她未必清楚,但他们还在钱塘的时候,陆九叙恨恨咒骂了何方好些回,连她都知晓何氏的这位何方乃孙太守的快婿。
此人莫不是五石散嗑过了头,煞费苦心诬害自己的岳丈不说,还被裴璋抓个正着,继而抽丝剥茧,连家族的老底都被翻了出来。
她忍不住满腹狐疑,愤愤说道:“孙太守若被惩办,于他又有何好处。”
“何方迎娶孙氏女并非出于自愿。“裴璋缓声告诉她,“孙太守为人刚直,又以礼法相迫,故而促成了这桩姻缘。”
他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何方因此遭受其他士族的冷遇和排挤,若非此事,也不会离开洛阳任县令一职。”
官有清浊以为升降,从浊得清则胜于迁。
如今高门中人个个素餐尸位,只当清官,绝不屑于去做那浊官。且士庶天隔,这何方娶了他们平日里瞧不起的寒庶武官之女,便仿佛高贵的身份被生生剥去一般……
君权旁落,朝野中的不同政派整日相互倾轧,可首当其冲遭难的,终归还是寻常百姓。
阮窈越想越是满腹牢骚,且这是她和裴璋在一起的第二次受伤了。可说到底,一直以来都是她想尽法子要跟随他,且他这回又受了伤,她也不好埋怨什么。
在她说完那些丝毫不留情面的话之后,本打算避开裴璋,依沈介之所言去寻孙太守,待到洛阳后再做打算。
不想事与愿违,偏偏这样快就又与他共处一处,怕是夜里都要在这山洞里同眠。
阮窈神色郁郁,将脑袋搁在膝上望着自己的鞋尖。
慢慢的,她湿凉的发丝寒浸浸地贴在后背上,整个脑袋朦朦发热,愈来愈重。
她下意识拢紧了披着的外袍,沉沉睡去。
*
察觉到阮窈有些不对劲的时候,裴璋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手掌下的皮肤一片滚烫,热得吓人。
他拨开她脸颊上濡湿的发丝,见她面色潮红,连鼻息都带着热意。
裴璋微一蹙眉,吩咐重云:“设法弄些水来。”
湖上火光仍未散,重风也迟迟不曾寻来,足见此次事端确有几分棘手。
水是盛在芭蕉叶里送来的。
裴璋把阮窈的身子扶了扶,令她靠着自己,一点一点地喂她喝水。
她软得像一团棉花,许是身上不舒服,口里也模糊不清地嘤咛了两声。
他低下脸时,两人便离得极近。
怀中人殷红的唇瓣轻启,牙齿像是莹润的贝壳,舌尖上尤带着亮晶晶的水痕,带着某种不明所以的诱引。
他定定看了片刻,很快便让自己移开眼,目光落于她乌黑的发顶上。
阮窈没有睁眼,而是呜呜咽咽了几声,仿佛又含糊唤了句“阿兄”,整个人都依循本能贴了上来。
她烫得好似燃得正旺的火,而他却冰凉。
阮窈像是久逢甘霖般抱住他,鼻息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颈间。
裴璋僵了僵,脖颈上的皮肤不禁一阵微微颤栗,伸手欲把她身子扶正。
她却先一步用脑袋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像是某种受伤的幼兽,发出委屈而又舒适的喟叹,将他缠得更紧。
二人肌肤严丝合缝地相贴,仿佛与生俱来便该是如此。
裴璋抬起手,想把她放下去,可掌心濡湿而柔软的触感却让他一顿。
手再往下滑上一寸,便是她圆润的后脑,及细嫩的颈子。
他不禁轻轻抚摸着她的颈侧,引得她轻哼了两声。
这份乖顺与依赖,莫名令他心口生出一股温热的饱胀感。
犹豫良久后,裴璋还是没有再松开她。
此次下江南,两回临难,她都因种种差错而留在他身边。
他不是没有给过她选择,而她一次又一次的迎了上来。
他需要她,她也不该离开他的掌心。
灼热的体温顺着发肤,沁透进他的喉头、心口,终究也令他一贯寒凉的身躯逐渐沾染上热意。
*
裴璋仿若是被热醒的。
眼前的一切都泛着迷蒙的水汽,裙衫衣带层层堆叠。
耳边的嘤咛声像是痛苦,又像是欢愉。
而他头一回自下而上地仰视这张娇美脸孔,竟是在卧榻之间。
他合该为这犹如禽兽的行径感到耻辱。
然而梦中的他却蓦然吻了下去。
花心轻拆,牡丹滴露。
第23章 如醉如梦
梦醒的一刻,天色还昏黑着。
裴璋下意识就想把睡在怀里的人一把推开,仿佛手上抱着的是个碰都不能碰的烫手之物。
然而她整张脸都贴着他的衣襟,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呼吸声低缓而均匀,一动也不曾动。
……梦里的放浪,不过是他自己心中所生出的妄念而已。
察觉到衣料内的脏污,裴璋僵坐如石雕。
喉间泛起的燥热与不耐之感好似附骨之疽,在他耳侧久久挥之不去。
他在梦里竟会被她压在身下,像两条被抛上岸的鱼,咸腥的鱼尾不断交织,只能竭力从彼此的口唇、肢体中汲取到一丝湿意。
从他少时起,不论是旁人成婚,还是望见身怀六甲的女子,都只会令他下意识联想到某些算不得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