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璋喉间发紧,唤声越来越急促,扯过衣袍就将她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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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窈昏至夜半,仍是未醒。
先前的狼藉早被裴璋清理干净,他枯坐于榻旁守着她,一夜不曾起身。
徐医师反复搭过脉后,倒吸一口凉气,舌头都在发颤:“这……娘子脉象竟与公子从前……别无二致。”
祁云目露惶然,她听不明白徐医师的意思,只是听闻与裴璋一般,顿时惊慌失措地追问他:“什么意思?”
话还没说两句,眼瞧着就要哭起来。
裴璋隐于宽袖中的指尖陡然蜷紧,面色平静地起身:“窈娘不会有事,晚些医师会为她施针。”他侧目看了一眼侍者:“夜已深,先送夫人回去安歇。”
待屋中重又归于静默,他才沉声问徐医师:“解药最快需多久?”
“药方中有一味胡地雪莲,至冬至前才会开花入药,并非是当季之物。如今唯有寻人以重金采买……”
徐医师话音还未落,重云毫不犹豫道:“她如今只能乘车,不若让我快马北上,必定会将药带回洛阳。”
榻上人忽地蹙起眉头,额上满是冷汗,脊背随之抽搐了一下。
裴璋知晓她痛。
噬骨之痛他太过熟悉,只因这感受他亦曾有过,且刻骨铭心,永不能忘。
或许一时半刻尚无性命之忧,可却令人日夜皆难安。
重云离开后,他沉默许久,忽然说了句:“最末一剂解药我服下不出十日,若是以血入药,可否消融毒性?”
徐医师闻言惊得几乎踉跄:“万万不可!公子万金之躯,怎可割血入药?且公子自身同样余毒未清,如若大量失血,轻则影响日后行动,重则……”
他说得耸人听闻,裴璋却恍如未曾听到一般:“解药多久能寻到,还未可知。她如今中毒不深,倘若短期无法寻到解药,我的血也可解去大半毒素。”
徐医师无法驳回他的话。
裴璋缓缓坐下,抚摸着她汗湿的头发,俯身于她额上落下一吻,轻声道:“莫怕……很快就不疼了。”
他令侍者呈来瓷碗与利匕,没有半分犹豫便将广袖拂上。
刀刃没入毫无血色的肌肤,轻轻一划,便是一道细长破口。裴璋连眉也不曾蹙,只是冷静抬起手臂,任由血线蜿蜒坠至瓷碗中。
这血量显然是不够,他反手又划开右腕。
人人都看得心惊肉跳,徐医师颤着声音,还想要劝阻:“公、公子……”
“我自有分寸。”
血珠砸落的“啪嗒”声不断响起,在寂静的屋中犹如重锤。
他以素帕草草包覆住伤口,侍女上前将阮窈扶起身,使她倚靠在榻上。
待药呈上,裴璋轻托起她后颈。
侍女上前想要接瓷碗,他微一侧身避过,亲手将碗中血药倾喂入她口中。
即便仍在昏睡,她依旧觉得腥苦,眉心紧皱着,唇中继而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字。
裴璋苍白着脸,柔声哄劝她,手指却紧扣住她下颌不放。
“窈娘,咽下去。”
直至下半夜,她呼吸才渐而平稳几分,双眉也舒展开。
裴璋仍守在一旁,重风被他唤上前时,隐约见得他额角正有青筋在跳动。
此毒罕见,且自胡地而来,常人本就无从得手。长平王重伤未愈,又远在盛乐,更与阮窈素昧平生,又怎会无端想要害她性命。
可除他以外,这毒也唯有在裴府曾现过身。
裴璋命人彻查阮窈近三日所有入口之物,萧寄府上与她有过接触的仆从皆被审查。
可她素日膳食皆是与祁云一处,所用杯盏器具也未曾发觉不妥。唯有那日街上买的一盏冰酪……是无法再查证食材了。
裴璋记得她曾说苦,而后扔了一大半。
他嗓音发冷,眼里密布的血丝几乎连为蛛网,无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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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作俑者并不算难找。
那摊主被审了两日,只吐得出一句话,道是月前招过名劳工,可他不等领工钱便辞掉了活计,销声匿迹了。
再问下去,那劳工辞活之日——也恰巧是阮窈最后一次踏足冰酪铺。
裴岚被捆至暗室时,正是三更。
她连日辗转难眠,右眼狂跳不已。
朦胧中再一睁眼,只见身前一盏青灯摇曳,而自己手足被缚,身下是湿冷的地砖。
“堂姐。”裴璋直直盯着她,幽黑的眼眸深如寒潭,嗓音却轻飘飘的。
她喉间骤然一紧,嘴唇颤了颤。
见裴岚面上霎时褪去所有血色,裴璋似笑非笑:“毒从何来?”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既还唤我堂姐,掳我来此又是何用意?”她额上渐渐有冷汗渗出。
裴璋缓缓蹲下身,面孔在烛光下只显得温润。可她猝然之间,竟恍惚生出正在被毒蛇所凝视的错觉。
“你不该留那帮工一条命。”
她指尖几乎要掐入掌中软肉,一颗心死死坠了下去。
——那日整理裴筠遗物,她在机缘巧合之下,竟于秘库偶然搜出一方暗格。
格中藏有……药。
裴岚不识得此物,便暗中拿去给医士瞧。辗转得知这是十分罕见的胡毒,解药也几乎绝迹。
“是为崔临?”面前人唇角颇为讥诮地勾了勾。
裴岚意识到他并非是在等她承认,而是早已……洞幽烛微。
不知为何,她一直僵直的脊背缓缓松下。
裴岚仰起脸,同样直勾勾回望他,忽地低笑起来。
“挚爱饱受痛苦……而你却束手无策。这滋味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