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淮见霍逸手中剑都松了,阮窈仍同裴璋站在一起,便皱起眉唤她:“阿窈,到兄长这里来。”
她没有犹豫,也再未回头去看裴璋,径直走到阮淮身边。
霍逸面色冷寒,一言不发。
阮窈看了他两眼,正犹豫着该要说些什么安抚他才好,冷沉的声音就先一步传来:“窈窈,随我回去。”
她咬住下唇,没有立即应答。
四周的氛围仿佛一瞬间静止,空气也恍如凝滞。
“我不想随军了,”阮窈深吸一口气,闷声音有些闷闷的:“女子待在军营本就诸多不便,既如此,我为何不可去盛乐?城中总归要安全上许多,你们往后也不必再处处为我担忧。”
听见她的话,阮淮眉头逐渐舒展,显见得是颇为赞同:“你若愿意,自然是好,只是今日时辰已晚,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动身。”
霍逸沉默片刻,闻言后,握着的拳也松开了些。然而他冷冷扫过不远处站着的裴璋,很快又再次握紧了拳。
“那便明日动身。”阮窈见霍逸也并无异议,转而看着阮淮,不由地叹了口气:“阿兄手臂为何受伤了……”
*
当夜,阮窈将要回去营帐的时候,裴璋在身后唤她:“窈娘。”
她步子一顿,收在身侧的五指随之用力得泛白。
他还未来得及换下衣袍,因着方才的争斗,袍角上沾了些尘土。然而步履仍是沉稳如故,即使衣袖被剑削去一块,也丝毫不折损一贯的从容。
阮窈越瞧他这幅模样越是窝火,眼见裴璋似乎又想要伸手抱她,顿时想也不想,恶狠狠地打掉他的手。
“啪”地一声脆响过后,他皮肤白皙,手背乍然被拍起一大片红痕。
“你发上有尘土……”裴璋被她打得怔了怔,微微一敛眉,望着阮窈发辫上的一小块灰土。
“与你何干。”她唇线紧绷,眸子里满含愠色。
裴璋安静站在原地,眼眸漆黑,看不出情绪,也沉默着没有出声。
“你休要把我当傻子!”阮窈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面颊也因为怒气而涨红:“非你授意,他们俩从不会离你的身,倘若不是你自己愿意,怎么可能会这般被霍逸持*剑追砍?你分明就是在故意激怒他!”
裴璋没有否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温温然说道:“窈娘,多谢你……护着我。”
她心里一颤,紧接着更为恼怒起来。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在恼什么。
兴许是恼他这个人,用尽心机也要不断逼探问询她的心。宁可冒着当真受伤的风险,也要横在她与霍逸之间,简直是个疯子。
可她也更恼她自己,从前几乎巴望着他去死,如今为何就对他一再软了心肠。
阮窈紧绷着脸,半点颜色都不给他,冷声道:“我明日便要去盛乐。”她话语里满是烦躁:“你若再动什么心思不许我走,这辈子我就再也不见你了!”
说完之后,她也不等裴璋出声,就掀开帘子进了帐。
透过一丝微末的烛光,阮窈隐约见到投在地上的影子。
黑黑沉沉,一动也不动。
过了半晌,外面的人才沉默地离开了。
*
在这两个男人中二选一,当真能算是个好法子吗?
阮窈不知道。
她才不信裴璋会安安分分,微笑着成全她与别人的美满姻缘,必定要多生事端。可若让她回头选择他,一来心里憋屈不说,二来又要彻底弃了与霍逸的这丝情分,她也实在不太愿意。
战况未明,弘农郡暂时回去不得,她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才是,再不能立于危墙之下。
盛乐并不能算多繁华,却是胡人想要南下极为重要的关口,至今还从未失守过。长平王的驻兵离此不远,百姓有了依仗,也能够在城中继续生活下去,免受异族铁蹄践踏之苦。
能去城中住着,总比跟随军队长征,日日望着道路上无人收敛的尸骨要好。
许是阮窈的警告起了作用,裴璋当真未曾再阻挠她。
盛乐距离军营约莫有一日半的路程,沿路都有卫国的守军,且二人又各自派了些兵马,裴璋更是让人不知从何处牵来一驾犊车。
阮淮手臂受伤不轻,阮窈劝了他许久,如今兄长在军中也担有要职,照料她的人又有这样多,实不必他再白费周折往返。
临行前,有人在外面轻叩车壁。
“窈娘。”
她听见了,却一动不动,不想要与裴璋说话。
见她毫无反应,那不急不缓的叩击声便渐渐停下了。
谁想过了半刻,叩击声竟又响了起来。
阮窈仍旧不理,可外头的人这回像是吃错药了,愈发敲得重。
她气冲冲一把拉开帘子,继而愣住。此时车外的人竟不是裴璋,而是霍逸。
他面色仍有些阴沉,直直地盯着她。
阮窈想到昨晚的事,依旧感到几分心虚,却不能表露出来,便对着他挤出一个笑。
“城中诸事我已为你安排好。”霍逸开了口:“我妹妹亦在盛乐,你若有何事,可以去寻她。”
“多谢世子。”她嘴上说着,心里忽然有一丝歉疚,手指也不觉间攥了攥自己的衣裙。
霍逸沉默了一下,黑玉般的眼盯着她,话语里却意有所指:“你的道谢,我已经听得太多。可眼下你要走了,我却不知何时才能回盛乐,我不得不问你一句,你如今对他,是否已经不再怨恨了?”
“不是。”阮窈答得毫不犹豫。
他也许应该松口气,可只是如此,胸腔中那股灼热的妒火却再如何也不能消散,更不能被她三言两语就浇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