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行止温文,煮起茶则更是。
抬手投足之间无不写意,一袭白袍像是风雅的羽鹤,如初春时节的远山一般清微淡远。
“公子真是极好看的人……”阮窈看着看着,忽然鬼使神差地呢喃了一句,声音放得很低。
剩下半句,她则没有说完。
是极好看的人,可惜却不是个好人。
这句轻叹本没有什么稀奇的,可既然出自于阮窈嘴里,便能轻而易举地取悦他。
裴璋轻笑了一声,才继续道:“明日我得了空闲,倘若是个晴天,便携你去汤泉别苑住上一日。”
“你怎的有这么多屋子呢?”阮窈没吭声,忽地问他。
这问题问得有些跳脱,裴璋也愣了一下,竟也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大多是我几年前置办的,也有几座是府中的资财。”
阮窈盯了他一会儿,心中蓦地有一丝不悦。
这人当真是什么都有了!
可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反要被他困就在这里。
她嘴上没有说什么,可忽然便显得沉郁起来,一张小脸绷紧了,也不再看他。
裴璋微微侧目,似是有几分疑惑,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脸。
他思忖了片刻,道:“是因着房产一事?”
阮窈闷闷地小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公子难不成还能把房产赠我吗?”
“为何不能?”裴璋微微敛眉,好似她才是那个奇怪的人。
她心不在焉地咽下茶水,暗暗叹了一口气,再不想同他说下去了。
自己是真敢想,他也是真敢说。
身陷樊笼之人,就像是笼中鸟,何谈这些……
裴璋则温着茶,轻压手腕,又给她续了一杯水。
茶汤随着温热的雾气倾落,他的目光流连在阮窈随意披散的发上,也凝思着往后之事。
他的前半生里,唯有裴氏长公子这一重身份而已。在父亲年复一年的审视下,他不可松怠、不可下落,诸事皆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可如今有了她,不论是肉/体上的爱欲纠葛,亦或是像此刻这般对坐煮茶,原本寡味而枯寂的人生便也觉出些旁的乐趣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情再如何至真至纯,也无法令生者死,令死者生。
裴璋自是希望此生能与她联结到老,可即便是他,如今也须得仰赖着天意。
财帛不过是死物、外物,她既情愿留在自己身边,他也没有什么是不能给的。
只不过……
裴璋又想起那夜阮窈被他揽在怀里,迷迷糊糊间所说的梦话,眸光微不可见地沉下了几分。
*
入春以后,日光渐渐变得浓而暖。
城内的道旁种了些杏树,这阵子正开得灿若云霞,一片明晃晃的白。
南街最是熙攘喧嚣,沿路有许多售货铺子,也是去外城的必经之路。
阮窈坐于马车里,抬手掀起帷幔向外看,与之相连的回忆就像是春风里的柳枝,悠悠然被吹拂起。
南街西侧有座长生观,东侧有书肆,再往前些的小巷,便是她从前来过最多的地方。
巷子店肆林立,有卖饼的商铺,也有卖冰酪的店家,游人络绎不绝,在整个洛阳城都是出了名的。
她瞧得出神,眼睛一眨也不眨。
裴璋此次带着她出来散心,难得也并未在车上看书。重云忽然在外叩了叩车壁,他顿了顿,转而轻轻一拍阮窈。
“可想下去买些吃食吗?”他温温地问。
阮窈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我可以下去?”
“有何不可?”裴璋笑了笑,柔声道:“需要我陪你吗?”
她瞥了一眼外头人潮涌动的街道,只觉着这一幕与裴璋十分不相称。且他不在身边,怎么都自在几分。
“不用了,公子让旁人陪着我便好。”阮窈也若无其事地笑道:“街上人多,你一身白衣,省得挤脏了。”
他也不勉强,点点头。
“重云陪你去。”
阮窈自是愿意,很快便戴好帷帽,欢欢喜喜下了车。
眼见她走了,裴璋仍看着帘外,目光仿佛遥遥落于巷道中的某一处,随后轻抿起唇,眸光也动了动。
第60章 小骗子和伪君子
阮窈的脚甫一踩到地上,就几乎欣喜地想要跳起来。
鼻尖的食物香气一阵浓过一阵,耳边人声嘈杂如浪,她连街边灶炉里噼里啪啦的炭火声也能听得见。
众人熙熙,如登春台。
连日以来,于她而言,九曲斋……实在太过僻静了。
那些侍者绝大多数时候都缄默不言,更不会同她多说些什么。裴璋又时常不在屋中,即便是在,也是抱着她读书、对弈,亦或煮茶。
她像是一株照不到光的小草,失去自由太久,萎靡得快要发霉、枯萎。
而此刻头顶的天,并非是在四四方方的白墙之下,光这一点,就足够令阮窈生出久违的雀跃。
随着涌动的人潮向前走,她想起自己头一回来这儿,还是与谢应星初订亲时。
洛阳城似乎与数年前无甚变化,两旁的店面也恍如旧日,铺内座无虚席,热闹得很。
这条巷道不算宽,阮窈将帷帽掀起一角,一面走,一面探头去瞧沿路的铺子。
忽然,她浑身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站在路中间,不动了。
午后春光正好,前方路口下,一对璧人正迎面而来。
男子手上提着一袋酥点,包装看着有几分眼熟,兴许她从前也曾收到过。
他步子迈得有点儿快,身侧的小娘子追着他,伸手想要去扯他的衣袖,一张娇憨的面孔上满是嗔恼,生动而鲜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