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再凶又如何,至少是他熟悉的,活生生的人。
杨大郎松一口气的同时,后脖蓦的发凉起来,又开始后怕起来。就他这些时日来的观察,小毒物和江铃儿这对怪异的夫妻,一个比一个不好惹。兼之自知理亏,杨大郎目光躲躲闪闪就是不敢迎上江铃儿的视线,顾左右而言他:
“……大嫂,师娘,这、这老半天你……你去哪儿了?还弄得一身伤,我我我都要担心死了……”
江铃儿打断他,语气冷冷的,像是一场暴风雨前的平静:
“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浮云飘过,光复又泄了出来。映出江铃儿苍白的面庞,其上还有方才缠斗留下的伤痕以及并未完全褪去的淡淡尸斑,兼心中有气和杨大郎自个儿心里有鬼,往日看上去清丽非常英气十足的眉目此刻显得森寒逼人,看上去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知道江铃儿的怒气已经到临界值了,见江铃儿直直盯着他的隐隐泛红的一双杏眸,杨大郎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吓的。手指着身后的农舍慌忙无措:
“你……你看!里头不光一屋子蛇还有毒气!连蛇都被毒死了!更别说还有火舞那个老妖妇!师父、大、大哥他肯定也活不成了,大嫂…师娘你别去,去了也是送……”
“死”字还未说出口,杨大郎蓦的瞳孔紧缩,江铃儿已忍无可忍一拳挥向他,杨大郎大叫一声下意识闭上双眼——
“别叫大嫂也别叫师娘,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只是杨大娘有恩于我们才施手搭救罢了。”
杨大郎一怔,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犹豫着缓缓睁开眼,只见江铃儿就立在他身侧,手里攥着竹笛,原来……她只是将他腰间的竹笛拿走。
江铃儿并未看他一眼,只冷冷道:
“我们本非亲非故,是我难为你了。我拖住火舞,你和杨大娘赶紧逃吧。”
话落的瞬间,杨大郎脸色惨白僵在原地,而江铃儿未再迟疑,直接撕下一角衣袂囫囵捂住口鼻,便一脚踹开木门,冲进毒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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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毒物……小毒物!咳咳……”
小小农舍内毒雾浓度之高犹如实质更透着诡异的静,这毒雾还散发着诡异的甜香味,江铃儿呼吸之间都被这股甜腻的雾气俘获,竟有窒息之感,所幸没有旁的不适,只可惜夜色昏暗,她一面轻咳着一面循着依稀的月光寻着小毒物的身影——
终
于在窗棱下看到跌坐在角落里的小毒物!
江铃儿双眸一亮,正要过去忽而耳尖一动,反手一掌“惊雷”打去,顺势足尖一点跃出三步开外,数枚银针落在地上发出极轻的“铿”的一声。
可惜“惊雷”打了个空。
“轻功不错,掌法差些。”
毒雾之中传来一道苍老的低笑声,很快又隐匿在夜色中。
是火舞!
江铃儿一惊,回望却见满屋都浸在如墨般的黑中,瞧不出火舞的方位,却又好像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完全不亚于地清给她的威压,甚至更甚。
江铃儿心底更惊,一室昏暗唯有窗棱前的一小方天地存有微弱的清辉,她被满屋甜腻的毒雾呛得又咳了一声,不敢再耽搁,几个纵身到窗台前,将竹笛塞到小毒物手里:
“我们走!”
然而身后却没有声响,江铃儿一愣,只好回头,见小毒物纹丝不动仍沉默的呆坐在角落,好像一座石像。她不由疾步走到他身边,咬牙道:
“走啊!”
小毒物依旧岿然不动的模样,长发披散在肩瞧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忽然听见小毒物低声喃喃道:
“你骗我。”
江铃儿顿了下,愣住了。
小毒物的声音很轻很飘,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的沙哑,此刻他耷拉着脑袋,本就瘦削的身躯蜷缩在角落里真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江铃儿随即反应过来,他定是以为我舍弃了他,骗取竹笛独自逃生!
可眼下敌人在暗,危机四伏,来不及解释,江铃儿咬咬牙只好动粗,径直拉过他的手就想将他拽出屋外,猛不丁被小毒物推开,江铃儿不妨被推倒在地,手臂被地面剐蹭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竹笛也随之坠在地上,滚了两圈方才停住。
银月的清辉被鸦羽似的长发挡住,小毒物骤然爆怒,一双漂亮的眸子遍布血色的蛛丝,倒映着江铃儿错愕的俏白的小脸:
“你明明说过会回来找我的,你说过的!”
江铃儿仰望着小毒物死死盯着她的双眼,从未有过的盛怒,不禁呆怔在地。
他……恨她。
他眼中的恨意不假,他在怨她、恨她。
“我、我这不是来了……”
江铃儿慌乱解释的话语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好像……在透过她看谁。
小毒物年纪再小,也是十八岁的舞象之年,而不是八岁。况且没人比她更了解小毒物盛怒下什么鬼样子,无非冷嘲热讽亦或直接动手,而不是现在这样——双手攥得紧紧的,双眸红通通的,胸膛因为怒气上下起伏着,薄唇更咬成一条直线,好似……
好似被夺了糖抢了玩偶的八岁稚童似的。
正在江铃儿为自己的猜想瞠目结舌时,忽而后颈传来一缕凉风伴着苍老的呢喃声:
“啧,你身上有地清那厮的血腥味儿。”
江铃儿悚然一惊,扫堂腿直踢身后人下盘,却意外踢到两根柱子似的疼得她咬牙低叫了一声,回眸,若隐若现的毒雾里,火舞终于不再神出鬼没,从黑暗中现出身形来,竟比她还高了半个头。火舞和蔼又带着一丝毒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遍江铃儿,双眸微亮,饶有兴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