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舒一顿后,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拿起巾帕又往她额前擦去,江铃儿终于转过头,将视线落在纪云舒身上,声音很冷:
“别碰我,我嫌脏。”
声音冷,眼神更冷。她向来盛气凌人惯了,哪怕此刻身处下风,望着他的眼神也好像在看蝼蚁一般,那是她多年来不自觉被环境养成的上位人看下位人的眼神,更因陶娘的缘故,双眸不由染了明晃晃的嫌恶之色,那是比言语更能伤人的利剑。
纪云舒拿着巾帕的手一僵,走马观花一般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幕铺天盖地的嫌恶视线下妇人将幼子护在怀中的画面,一双漂亮的桃花眸陡的更深了三分,巾帕便落在了地上。
他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看着床榻上的江铃儿,音色淡淡听不出喜怒:
“我明日再来。”
靴子踏过洁白的巾帕,步出了门外。
房门应声合拢,落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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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的宅子内,烛火些微。
纪云舒躺在美人榻上,双眸紧闭似在小憩,微蹙的眉头却告知主人并未休息好。
一双微凉的素手犹如青蛇一般缠上他的脖颈又游向了他两侧的太阳穴,轻拢慢捻地帮他舒缓着头疼的老毛病。倏然又滑了下去,在他双腿上轻轻敲打着,伺候着。
忽而传来一道浅淡的声音:
“你好大的胆子。”
纪云舒并未睁开眼,原来他一直未睡。
敲打在他膝上的手忽然停了,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若不是公子默许奴家怎么敢叫夫人知道?”
“你倒聪明。”
纪云舒睁开了眼,视线下落便对上了一张含笑的芙蓉面。
是陶娘捧着自己的脸枕在他膝上,仰头望着他。
烛火暖融的光映在她脸上,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瞧的一清二楚。她好像某种动物讨好的冲着主人笑着,相似的脸上尽是温柔小意和过分甜腻的邀宠的笑容。
是那张脸、那个人永远不会有的神情。
修长而骨节分明犹如羊脂玉的手抚上了女子洁白的颈段,陶娘双眸一亮,更将脸庞眷恋的贴在男子腕间轻蹭着,不过瞬息的时间,那本在她颈上缠绵的手突然发狠,一把狠狠扼住她的咽喉!
陶娘脸色一白,嘴里艰难而细碎的吐出只字片语:“纪……纪公子……”
纪云舒俯身盯着她,神色未明,似乎透过她
的脸看向了谁,片刻后,忽然道:
“如果她像你这么乖……就好了。”
话落,松了手。
陶娘犹如窒息的鱼得了水,不住喘息着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当下仍望着青年讨好的勾着唇,笑容勉强藏着害怕,不必问这个“她”是谁,也不敢问。
纪云舒取过一侧的巾帕擦拭着方才抚着她颈侧的手,细致到每根长指包括指缝都擦拭了一遍。一边擦拭着,一边眉头紧锁着若所有思着什么,擦拭完的同一刻,眉头也舒展了,似乎终于记起了什么。忽然道:
“还没试过鞭子吧?”
话音刚落,陶娘一张俏白小脸才缓过来的血色登时褪的干干净净。
她指尖轻颤着却不敢迟疑,将衣衫上的盘扣一一解了开去,一层层脱落身上的薄衫,露出一片青紫未消的滑腻肌肤。
她双手捧着一条崭新的长鞭呈上前,赫然同江铃儿腰间盘着的长鞭并无二致。纪云舒冷淡的视线在她旧伤未愈的身上逡巡了一圈,便拾起长鞭在她雪背上毫不犹豫抽了下去!
闷哼响起的瞬间,烛火灭了一瞬又亮了起来。
烛火燃尽时,天也亮了。
飒飒鞭声这才停歇,而那闷哼声早就听不见了。
第3章 “你看见的只是我想让你看见的……
想不通。
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纪云舒有意罚她,不吃不喝关了她两天一夜。江铃儿便仰躺着榻上木愣愣盯着房顶的菱形花纹盯了两天一夜。
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呼啸而过,她爹常说她虽然女儿身却比好些个粗人更大大咧咧、粗枝大叶,她不服,她可是江老镖头的独女、天下第一镖的少镖主,自然不必像一般大门出二门不迈寻常人家的女儿,她的身旁永远嘈杂永远笼着一群人,她高兴了便撒一堆金叶子不高兴便一鞭子抽过去,人世间有太多新奇好玩儿的东西了,她是极少……不,应该说是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什么闲情去追忆往事的。
这还是头一次。
她强迫自己记起点点滴滴、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去回忆她和纪云舒自相识相遇到成婚六年发生的一切。一个人可以装十天半个月,甚者一年两年,但他装不了一辈子。她一定漏了什么,她一定遗漏了什么蛛丝马迹。
一定。
说来也巧,纪云舒出现的时机正是她被她爹催婚催得极其不耐的时候。那年她十八,寻常人间的女儿十四嫁人,十八都一左一右抱了两个大胖小子了,而她还混在一群汗臭味的大汉中,跟着他们天南海北的押镖疯玩,一点儿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江老镖头愁归愁,却也从来没逼过,他江雷龙的女儿、天下第一镖未来的总镖头自然不必为前程担忧,但一切都在江铃儿十八岁生辰后变了。
那年江老镖头一如从前押了一趟镖为了她的生辰之日披星戴月赶回来,到底没赶上,迟了整整三日不说,几乎浑身浴血,一行押镖的五十名镖内好手仅有江老镖头一人活着回来,死去的人中就包括江铃儿的四叔,白虎堂堂主赵吉。江铃儿长这么大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第一次骇了一跳,可江老镖头关于这趟诡异的镖只字也不肯说,一开口便是要给她张罗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