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猝不及防,一张昳丽得不似凡人的俊容一闪而过,江铃儿长睫一抖,霍然抬眸怒视裴玄,“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人针尖对麦芒一般,眼见不对付起来,忽然传来一道极低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沙哑:
“四十七天。”
江铃儿、裴玄皆是一顿,循声看去,只见小和尚垂着脑袋,地牢视线暗淡,只能依稀看到小和尚一张清秀轮廓却布满青紫伤痕的脸,密匝如水草般的长睫微垂,在眼上落下暗影,瞧不清面容。
只有藏匿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拨动着缠绕在腕上的佛珠。
裴玄只好附耳问道:“你说什么?”
“……还有四十七天。”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江铃儿却是一怔,记起来了。
【我要为老镖头诵读七七四十九天往生经。】
一旁的和尚们听到了,尤其小沙弥,又是扑上去厮打他:
“叫你还念!还念!为这样禽兽不如、甘为金人走狗的父女念往生咒,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江铃儿登时一顿,面色有些古怪。
万万没想到这小和尚竟连她的份一起超度了……
小和尚居然不还手,只是攥紧缠绕在腕间的佛珠,力气之大,指骨泛白。一遍遍的重复,不知道是说给旁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老镖头不是金人尖细,他是好人…他是好人……”
小沙弥闻言怒火更盛,更多的和尚围上了他。
有个身材高大的和尚,上前一步便将少年和尚完完全全罩在了身下,大手掐住小和尚的耳朵:
“那你倒说说,老镖头既然是好人,为什么自戕?那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你告诉我是什么?!”
江铃儿明显看到那耳朵已然出血了,这和尚难不成要把他耳朵扯下不成!
江铃儿皱眉,正要上前搭救,忽然听见这少年和尚石破天惊一般,哪怕耳朵被生生揪下也不肯屈服,大声控诉,字字句句恍似泣血一般:
“我说了江老镖头是好人!是好人!他是好人!”
一连三声“他是好人”,满是孩子气的、带着哽咽的声响回荡在幽暗的地牢里,字字振聋发聩。
裴玄也侧目看去。
江铃儿一双杏眸顷刻就红了,自从老镖头自戕后……再没有人这样维护过她爹。
她偏过头去擦了擦眼,转头一脚将那高大的和尚踹开!
“松手!”
江铃儿忙将少年和尚扶起来,正要对他说什么,忽而身后传来声音:
“你们两个跟我出来。”
江铃儿和裴玄双双回头,看到是一小厮,以及一个宽大披风裹身的人,都是一顿,江铃儿率先问道:
“你是……?”
那身穿披风的人将宽大的帽子摘下,露出一张俏白的小脸:
“是我。”
江铃儿看到这张脸的瞬间,眼睛便亮了起来:“小藻!小藻你没疯……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袁藻瞧见江铃儿,双眸也隐隐有些微红。她从牢房外递来一串钥匙:
“旁的先不说,你们快出来。”
江铃儿先解了裴玄身上的镣铐,再解了自己的,最后去解小和尚身上的。
没想到小和尚居然又拒绝了她。
和上次同样的理由,他就要在这牢里为老镖头念往生咒,连命也不要了。
不过她上次没有管他,但这次……江铃儿一双杏眸眯了眯眼,好商好量的样子问他:
“想死啊?”
小和尚顿了下,许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江铃儿赞许地点点头,脱口而出的却是:
“虽然不知老镖头对你有何恩情……但老镖头一定不愿看到你为他枉死。既然老镖头不许你死,那我也不许。”
何其霸道的话。
小和尚登时愣住,好像脑子也不会转动了,在他还要罗里吧嗦的时候,江铃儿抬手飞快的将他身上点了两下穴道,在小和尚震惊的眼神中笑眯眯道:
“由不得你。带走!”
后面两字是对裴玄说的。
见年轻道人还懒着不动,额角蓦地鼓起一个青筋,一脚踹了过去:
“干什么,麻溜的!”
裴玄苦笑一声,就这样认命地扛起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小和尚,最后江铃儿将钥匙丢进牢房里,任那些和尚们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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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镖,假山后。
“你们快走吧,眼下所有人都中了毒被绑在武道场上,幸而我平日装疯卖傻,没有动那些吃食,那些人没有对我起疑心……”
袁藻在前头走着,江铃儿和肩上扛着小和尚的裴玄一路跟在她身后。袁藻一路疾行,终于在一处假山后停下,推开了一处暗门,连江铃儿也不知道,这里居然有一处通往镖局外的暗门!
“记住一定要走小道,千万不要走官道!离开了这儿就别再回来了…… ”
袁藻说着急急把江铃儿往外推,江铃儿一把抓住她的手,敏锐抓住袁藻话中的破绽:
“‘那些人’是谁?是谁投毒?”
江铃儿和裴玄对视一眼,不想他们被押入地牢,反而因此逃过了一劫。
袁藻闻言却是脸一白,咬着唇不说话。
江铃儿眉头紧的能夹死一只蚊子,更紧的抓着她的手:
“小藻,你在慌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装疯卖傻?装疯卖傻给谁看?”
“我……我……”
袁藻喃喃着,下唇几乎被咬出血,却如论如何也不肯吐出一字半句。
不过数月未见,姐妹再次相见,好像隔了一世那么远。不光江铃儿眉眼褪去了稚嫩,袁藻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