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
【为什么?】
他答不出来,唯有日日买醉。
而他又是如何屈辱的活下,被师姐塞进了一头母驴的体内躲过一劫。
杀驴时,那驴极通人性,竟双膝跪了下来,师姐手抖着,还是刨了驴肚。他和师姐那时才知那毛驴为何跪了下来。
她体内有孩子。
便是春花。
他和春花就这样藏匿在她母亲的体内,躲过了那次屠杀。
他枉做天才,愧对亲友。而后他立誓,不到报仇之时霜寒剑永不出鞘。
自此他开始云游四海,四处寻仇。
整整六年。没想到那杀手故技重施,居然在大孤山下,在眼皮子底下做起了推拿师傅。
多么可笑。
对了,他复仇成功了。
那人刚刚死在了他的剑下。
死不足惜。
裴玄的嗓音异常沙哑,热气喷洒在江铃儿后颈的一小块肌肤上,每说一字都激起一片战栗。
酒气浅淡,却在这个满是血腥味的狭窄空间里格外刺鼻。
他说着,忽地笑了起来。
胸腔的震动连带着江铃儿都感受到了。
他说他这辈子辜负了许多人,辜负了师长的期待,也辜负了师姐师妹、所有师兄弟们的信任。甚至辜负了一头母驴、一位母亲下跪的祈求。
他原以为他能好好养着春花到老,将她养的白白胖胖的,寿终正寝,入土为安。
至少这是他能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没想到就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办不到。
还叫她最后,同她母亲一样的下场。
同样为了救他这个无能的烂人。
这太……荒谬了。
荒谬得令他忍不住发笑。
年轻道人笑着,竟越笑越大声,竟笑出了泪来,泪珠溅在江铃儿后颈上,几乎将她的肌肤灼伤。
江铃儿想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沉默。
沉默地,反身拥住了他。
就这样,一夜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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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熬过了雪崩,江铃儿和裴玄从雪堆里爬出来,并将春花的尸体刨了出来,埋葬。
江铃儿还给她立了个小小的碑。
在她立碑之时,年轻道人脸色苍白如雪,冷冷看着,忽然道:
“春花终究死在这个冬天,命富则富,命贫则贫……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变数’。”
早在裴玄和江铃儿见的第二面,他早已算出春花会在冬天死,是江铃儿催动内力救醒了春花,让他第一次知道命由己造,人力或许能够挽回定数。
可倘若……他当时没有执意挽回春花呢?
春花若在当时身死,便不会遭受像昨夜那般的……
年轻道人泛白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俊容苍白、阴郁,凤眸泠泠,好像汇聚了大孤山顶凛冽的寒霜冬雪。
江铃儿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拨动了下春花墓旁尚还只是枯树的枝丫。
“春花确实活不过这个冬天,可是它会在这个春天复苏不是吗?”
裴玄眉心一动,眼帘抬起,定定地看着蹲在春花墓前的女子,嗓音仍有些哑:
“……你说什么?”
这可是江铃儿特意挑的地点,苦口婆心央着裴玄这厮将春花的尸身带到距青石镇一里外的地方。
青石镇俱是梅花,那是水叔喜欢的花,她可不喜。
江铃儿站了起来,抚着春花墓边的树身,回眸看着年轻道人,杏眸亮晶晶的:
“这是樱花树,是春天才会开花的树。你别看它现在光秃秃的,等到三月它会结出大片大片的樱花……”
见裴玄冷冷地看着她,江铃儿一顿,咽了咽口水,才道:“据说它会吸收埋藏在它身下血肉……生命周而往复,等到三月,春花就会化作大片大片灼灼的樱花,春花春花,春花就应该在春天出生……你不觉得这样……这样很好吗!”
年轻道人似乎也被她身上的欢欣感染到了,目有惊愕,怔怔地看着她。
江铃儿说着抓了抓头发,难得有些羞赧:
“打从头回见你就说那些什么‘命’啊‘运’啊奇奇怪怪的东西。我是不懂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我只知道天命难知,人道易守。谋事在人,成
事在天。”
江铃儿话落的同时,年轻道人长睫如蝶翼振翅般的一颤。
“你说得对,我的父亲、镖门中人,你的师兄弟们,我们的挚爱亲朋、手足好友皆因护送皇太子的原因命丧魔教之手……叫人怎么能不恨?!”
经过这一遭,尤其昨夜那漫长难捱的一夜……江铃儿终于想明白了,其实她和裴玄没什么不同。
他们同样失去重要的人,他们同样的无处可归,他们同样要替老镖头、要替逝去的师兄弟看看他们的牺牲到底值不值得,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不是么?!
“我要重回天下第一镖,我要找到皇太子莲生!我要亲眼看看让我父亲、让我镖门子弟付出性命的人……究竟值不值得!”
振聋发聩的一声让裴玄也忍不住侧目,凤眸更深地望着她。
江铃儿大声说完,这才觉得一直以来憋在心口的气终于散了。她长舒一口气后,又暗自给自己打油打气,在裴玄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身边,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羞赧,难得扭扭捏捏的,不像她自己。
“我们也算患过难的朋友了,你……”江铃儿说着已经走到了年轻道人面前,她捏紧拳头,暗自吐出一口气后,猛地仰起头来,双眸直视着裴玄,向他伸出手来,一字一句,极其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