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铃儿透过暗格看着那空荡的小屋,看着那暗下来的天色,忍不住咬住下唇,拍得生痛的双手抱着头,脊背贴着墙,缓缓滑了下来。
眼眶红了。
有些可怜。
她想不通。
她想不通裴玄这厮明明知道她被关了起来,却不救她,反倒叫她藏好,不要出来……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
难道怕她……扯他后腿不成?!!
某种程度上接近真相的念头让江铃儿蓦的浑身一凛,仰起头面来,因脸色苍白更凸显被咬着的下唇斑驳、红艳,乃至于接近妖冶的殷红。
尤其在一地密密麻麻的义眼中,她眼眶微红,双眸湿润,却并不十分可怜。尤显得诡谲、阴森,那是森然的,是一种于隐蔽中滋生的、像野草一般野蛮生长的美丽。
好像有把火将她的双眸点燃了,想变强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水融很强。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能一掌将她劈晕。
臭流氓道士也很强。
他能一剑劈开山门,甚至都不用拔开剑鞘。
马三爷也很强、陆爷也很强、秦香玉姐姐也很强,包括之前遇到的地清和火舞,还有……小毒物。
每个人都很强。
她也要变强。
变得和他们一样……不,要变得比他们更强!
强到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将她抛下!
江铃儿双眸通红,双手亦绞的紧紧的,指甲嵌进掌心的皮肉内也浑然不知。
忽地,身后传来一道哼哧哼哧的熟悉的声音。
江铃儿一怔,缓缓转过头来,隔着暗格居然对上了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
江铃儿愣了下,当即双眸迸发出几乎慑人的光彩来:
“……春花!”
说来也是,她其实早就想请教裴玄了,他到底是如何饲养的毛驴?怎会如此通人性!
裴玄这厮向来散养的春花,他不愿拘束她。而春花极通人性,也极擅长嗅着主人的味儿去将她不知又醉倒在哪个犄角旮旯的主人驮回来。
这次也是。
她嗅着那臭流氓道士的味儿寻了过来,更误打误撞的闯到了内室里。
在江铃儿大呼小叫外加吹口哨、手舞足蹈等等方法下,春花顺利将内室从外撞了开来。
嗅到新鲜空气的瞬间,江铃儿眼泪几乎淌了下来。
她抱着春花的脖子,一下又一下亲着她毛绒绒的头顶:
“好春花好春花……我的好春花!明儿我就给你买最好吃的萝卜下饭!”
江铃儿急急踱步出屋外,只见晓风残月,街道萧索。
哪还有什么人影。
臭流氓道士和水融早就不见人影了。
她莫名觉得有些落寞,愣神之际,只看春花埋头在地面上轻嗅着,径直往西边一路走去。
她是……又去寻她的主人了。
江铃儿顿了顿,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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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无边。
大孤山下。
不知何时起又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在不起眼的小镇外,在大孤山下凛冽的寒风中,剑气卷起漫天霜花飞舞,此情此景此夜,两大高手于大孤山之巅对决。
江铃儿随着春花而来随即被震慑住。
她到这个时候才真正相信杨大郎的话。
才真正相信并且接受,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江湖骗子居然是凌霄派逍遥子真人,居然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着的小神仙。
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唤裴玄“无事小神仙”了。
他执剑的身影恍似仙人一般,时隔六年,霜寒剑再次重现江湖。
剑意滔滔,于飓风霜刃之中,似虎啸龙吟。
一剑西来,千岩拱列,魔影纵横①。
一剑霜寒十四州。
大孤山上凌霄派人影窜动,不少人争着看两大惊世高手的对决。
而山脚下江铃儿借着春花的身躯阻挡飓风,她离对决的二人更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没想到春花还心心念念着她的主人,竟不顾性命危险往二人腹地中去,被江铃儿死死抱住。
以裴玄和水融为中心往外扩散的十余丈内,霜寒剑气如霜似刃,水融如水般绵延浩瀚的内力扩散开来,更像绵里藏针,只要更近他们一分,那裹挟着可怖剑气和内力的飓风恍似刀刃般,刮得人头面生疼。
再往前跟近去是会死人的!
可江铃儿拉不住春花,与此同时她心里明白,却也冒着危险硬着头皮顶着这刮骨刀般的寒风,近乎贪婪地将裴玄与水融对决的一招一式都深深地映入眼底,记在心里。
哪怕双眸干涩的几欲落泪,也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魔教七大杀手之一的水融会指点她功夫,许是为了将她留在小馆内更好的监视伺机而动,抛去是非功过与立场,她侥幸得了这位不显山露水的世外高人所授的呼吸吐纳皆是运气修习内功的法门,枉她沾沾自喜,真以为自己内功小有所成,原来水融口中的“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也是哄人的。
如果说她丹田内运转周身的内功尚且还只是涓涓细流,那么水融便是河溓海夷
、沧海横流。
一掌推去便是涛澜汹涌,风云开阖②。一掌拂开又是风微起,波微生③。
江铃儿这时才真正参透水融口中何谓——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移形易变,以柔克刚。”
她口中喃喃着,心有触动,下意识调整呼吸节奏,一手仍死死抱着春花的脖颈不让她乱跑,而另一手掐着心念口诀,同时循着水融的一招一式,催动周身内力流转,一直凝滞的十二经脉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