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静静地盯着咫尺前的女子,瞳仁很黑,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嗓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先告诉我,你要找他做什么?”
江铃儿闻言一顿,眸中的光稍暗了些,理智回笼,经历了这许多,她也学会了盘算。
“他……”
裴玄没放过江铃儿脸上异样的神情,现下换做是他咄咄逼人,追问道:“他什么?”
“他……他……”
江铃儿“他他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甚至在裴玄紧盯的视线下溃逃,偏过头,避开了眼神。
《长生诀》毕竟敏感,总不能……总不能直说她想透过小神仙道长知晓关于《长生诀》的一切,包括老镖头缘何会和《长生诀》牵扯吧!
她可没忘记自己是被魔教通缉的修罗双煞之一,魔教为何会通缉不光是她和小毒物将地清和火舞除了,更是因为人人都知道地清和火舞身上的《长生诀》在他们手里!虽然地清身上的《长生诀》丢了,可杨大郎身上剥下的《长生诀》确实在他们手里不假。
除此之外她更没忘记,她是江铃儿,是老镖头江雷龙的女儿!天下人都以为老镖头私吞了《长生诀》,她是江雷龙的独女,若叫人知晓她还活着……焉能摆脱干系?
所以当然不能说了!
江铃儿心里盘算了半天,也没寻着一个合适的说法。可在裴玄眼里,全然成了心里有鬼。
他冷冷看着江铃儿紧闭的双唇,眸光渐冷了下来。
忽地站起了身,抖落了满身的霜雪。
他本就比江铃儿高,站起身来,遮天蔽日般遮住了金色的暖阳。因背着光,俊容也显得模糊不清。
“既然阿奴姑娘无意相告,事关……事关友人安危,也请恕贫道无可奉告,就此别过吧。”
江铃儿霍然抬眸:“别……
别介!有话好好说,别走啊!”
裴玄话落,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即走。
“我说……我说行了吧!”江铃儿愣了下,跟着从雪地里腾地站起来,连忙追上裴玄,就像昨夜那样,一把抓住他的衣袂,“他他他他他……”
索性心一横,咬牙道:“他娘的他就是个负心汉!!!”
清脆的属于女子的怒吼声回荡在山坡上。
掌心的衣袂抽动了下,年轻的道人崴了下脚,幸亏江铃儿抓住他的一角衣袂,否则定要摔倒在地。
裴玄回眸,俊容错愕,下意识掏了掏耳朵,本如玉泉击石般好听的嗓音都有些变调了:
“负什么……汉???”
第67章 “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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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场喋血的寿宴前,江雷龙老镖头还是匡扶四海无人不晓的老英雄,一张方正的不怒自威的脸,瞧一眼便能令人心生无限的憧憬和敬畏。
江铃儿的长相多半肖其母,单看一张小脸和老镖头没有多相似,唯有一双眸光熠熠的杏眼倒有几分老镖头的神采。
与眼前这双杏眼四目相接的瞬间,裴玄透过眼前这双肖似的眼,看到了忘年交的故友。
那是好多年前了,老镖头庄严肃穆了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这样扭扭捏捏不成样子。
【裴玄小弟,为兄就这么一个女儿,托付给谁都不放心……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就没想过娶个媳妇?】
裴玄忘了自己当时怎么回的故友,老镖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笑声爽朗,提起爱女,眼神殷切,便是石头做的英雄也软了心肠:
【为兄知你逍遥惯了,不喜拘束。算是为兄的不情之请,唯有将铃儿交给你为兄才能放心!你带着她走得越远越好,隐姓埋名,算是成全我这颗老父亲的心……】
【你不必急着回答我,下个月,来金陵吧。为兄在金陵扫榻以待,我这女儿不同凡响,为兄敢担保,你们秉性相投,等你见了铃儿……你会喜欢她的。】
足足有六七年之久的记忆,其中细节已记不大清了,裴玄只记得自己……
爽了约。
再见时,故友口中不服管教的闺女已然嫁做人妇,听说是嫁给了日月堡少堡主。
年轻有为,一表人才,门当户对。说是佳偶天成也不为过。
毕竟失信于人,他到底觉得过意不去,老镖头却仍是拍了拍他的肩,一如从前,只是两鬓霜白,苍老了许多。明明觅得佳婿,眉眼却不见喜色,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忧愁还有遗憾。
【终归有缘无分……是为兄自作多情了,忘了吧。】
再后来,喋血寿宴,喜事变成丧事。
他才知道老镖头当初为何而愁。
老镖头行走江湖数十年,一生坦荡磊落,唯有独女割舍不了,放心不下。
放在心尖上的女儿也终……所托非人,无人相护。
继上回爽约,他又来迟了一步。
老镖头,连同老镖头之女的尸首他一个都没寻到。
他明知大哥视女如命,却还是有负所托没能及时救下江铃儿,甚至连尸身都寻不到实在有愧故人。
有时夜深人静对月独酌的时候他会想,老镖头江大哥,有没有怪过他?
如果他当时没有爽约将人带走……
“怎么,你不信啊?”
江铃儿的声音将裴玄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怎么……”裴玄一张口差点咬了舌头,狐狸眼难得有丝慌乱,低咳了两声才眯着眼道,“小神仙道长……怎么负你了?”
话落紧紧盯着江铃儿,带着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紧张,不禁屏住了呼吸。
话既然说出了口,就像泼出去的水,江铃儿也就没了顾及,不管怎样先骗过眼前这个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