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地形连停车前后轮都不在同一个坡度。
老人小孩看不懂车牌车型,只知道村里突然多了几个生面孔。
“奶奶。”
来这里的一行年轻人,只有黎渺见过方奶奶,是前年方柏明放假回来,知道她不开心,邀请她到自己家来吸氧散心。
听见动静出来张望的,不是方奶奶,而是两名挂着牌的干部。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难专找苦命人。
早年丧父,中年失子,晚年送幼,又有几个人能扛得住。
老人家晕了醒,醒了哭,哭了睡,嘴里说出来的话连不成句,顾不上擦眼泪,瘫倒在地悲痛欲绝,甩开搀扶的人连爬带摔想要出去,嚷嚷着要找她的乖孙。
看见黎渺到来,她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抱住她的小腿哭喊着问方柏明的下落。
这件事发生得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大家都还没进到接受事实的状态。两个女生负责在家安顿,其他人去地方县级部门向上询问更详细的情况。
从外面回来,得到的消息不尽人意。抬眼对视,陈路闻对程欢轻轻摇头。
“他怎么可以骗人。”
黎渺的声音很轻,两只眼睛呆楞失焦,长时间不眨眼,眼睛干涩自动分泌出生理盐水。
有点生气自己被骗,她抬起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将睡过去的方奶奶交给村干部照顾,跨过门槛站在天井,隔着发霉长苔的院墙眺望远方。
不知道从哪生出来的力气,深吸了一口气,给程欢留下句“我出去一会”独自走开。
晚上七点,几个男生表情凝重围在车旁抽烟,程欢抬脚过去,木纳开口询问:“为什么他会当兵入伍…”
这句话很空,不知道在跟谁说。
“可能,是我。”
回话的是陈路闻,他没抽烟,低着头走到程欢面前等待责备。
当初填报志愿,方柏明拿不定主意能够得上哪个学校的分数线,想最大程度报个好点的,把周围的人都问了一圈,去找他时。
是提着苹果到医院找的,顺便问他放不下干嘛还不作为。
他失血过多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给方柏明说过一段话,而后就有了方柏明毅然决然保留学籍去当兵。
导致今天这个结果,他有责任。
“不关他的事。”
离开的黎渺去而折返,回到众人面前,替方柏明正名:“家国面前无私情。义务兵两年兵役后,是他主动要求继续留下的。”
“这是小明自己的选择,与其他人无关。”
短短四个小时,黎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来之前还拿不定主意张皇失措蜷缩在程欢怀里,现在看起来比谁都可堪大用。
“渺渺。”拿不准她现在的状态,程欢担忧地喊了一句。
黎渺手里连枝带叶折了串红艳艳的荔枝,视线扫过站在门口的一群人,挺直腰杆朗声:“诗句有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既是建功立业,大家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在她身后的山丘上,压过一阵风,荡动枝头颗颗垂硕,与地平线相接,烧红了半边天。
“西北风沙大,我们去接英雄回家——”
跟连营取得联系,黎渺走在最前搀扶年事已高的奶奶,带领大家坐上飞向五千六百米高空的飞机,去见方柏明最后一面。
六个小时飞机,再辗转汽车,几乎垂直横穿全国的路线,是她离家出过最远的门。红眼航班,座无虚席。
方柏明是个爱凑热闹的,校运会结束,程欢摇人去隔壁职高揍人,贺周死活不让他跟去,结果他才是那个打架最狠的。
风沙迷眼的殡仪馆,开满鲜花,他静静躺在棺椁里睡容安稳,黎渺挑了颗最大最饱满的荔枝让战友帮忙放到他手里,剩下的让其他人分着尝尝。
摆在中间的照片,他身穿军绿色军装,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健康的小麦肤色,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挺凶的。
都说伤疤是男人建功立业的勋章,耳边听其他士官讲起事发情形,黎渺指尖颤抖,隔空抚摸那张照片,想象不出来他多了那么多伤口,会有多帅。
情况特殊,黎渺被批准允许进宿舍收拾遗物。
明仔同寝战友看见她,红着眼一直向她认错。
“你认识我。”
在黎渺和方柏明的对话框里,大多都是闲聊日常,或者黎渺单方面发牢骚把他当成情绪垃圾桶,而方柏明则照单全收,很努力的用他为数不多的词汇哄她。
很少会出现其他人。
“明仔的手机里,有段你在台上跳舞的视频,休息时间,他总是一个人拿着手机躲在角落傻笑。”
说着,战友从中间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着急忙慌给她找他偷拍的视频。
画面里他坐在饭堂角落,将手机横屏放置,两只手手肘枕在桌面,全神贯注低头。
背景音乐,确实是她当时的表演曲目。
bgm鼓点结束,他激动地隔空挥拳,手舞足蹈照虎花猫,学着她撩头发嘘声的动作,情不自禁发出感叹。
这时候镜头移动到他面前,贴脸调侃:“明仔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口水都流地上了。”
而当事人,赶忙将手机黑屏去拦他镜头:“你小子,赶紧把视频删了,待会小心我揍死你。”
“说说呗,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你这么魂牵梦绕的,发了手机就拿出来重温。”
“说你你不懂,没有青春期的家伙。”镜头里的方柏明埋汰他,说完轻抬下巴,得意洋洋的面对镜头记录,“这是我见过最最漂亮的女孩,等我将来赚够了钱,我就去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