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扛着棍子走了一段路,神宫春瑠停下脚步,回头:“过来吧,不要再跟了。”
身后路上转出一个人影,带着帽子、口罩、眼镜,遮得严严实实,正是来不及易容,就进行深度乔装改扮的诸伏景光。
看了他的样子,神宫春瑠失笑:“我们回去吧。路上慢慢聊。”又看了看手里的棍子,似乎也不怎么好用,顺手扔在一边的草丛里。
诸伏景光跟上来,两人并肩默默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异口同声地道:“对不起……”
“明明是我打伤了你,该我说对不起。”神宫春瑠抢先道。
“可是……我没有很认真地对待,是我不好……”诸伏景光也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神宫春瑠叹了一口气:“跟这个没有关系。是我非要拉着你打架的嘛。”
两人又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
诸伏景光确实有一点茫然。
神宫春瑠说她要出门走走时,他能感觉到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很不好,看起来有些生气,但又似乎不是生他的气;看起来有些伤心,但又不太清楚为什么伤心。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的相处,好像一切都很好,两人相处的时间变多,她给他打下手,一起准备饭菜,她毫不保留地热情称赞他做的饭多么好吃,毫不掩饰地表示多么喜爱他的眼睛和笑容,坦率真诚地赞美和感谢他所做的一切。
然后今天……忽然伤心生气了。
为什么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是不是因为他……
“那个……我其实,没有对你生气。我是生自己的气。所以,该我说对不起。”还是神宫春瑠先开口。她轻轻叹了口气,打断了诸伏景光想要说的话,继续道:“让我先说完吧。”
她背着双手,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慢慢道:“其实……应该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呢,从小也没有关于普通家庭生活的经验,不知道也不太理解正常的婚姻和家庭是什么样的。大概……就像是怪物,不小心误入人类世界一样吧……”
诸伏景光一怔:“什么怪物……你怎么会是怪物……”
神宫春瑠笑了笑:“打比方嘛。总是有些奇怪的吧。怪物不知道人类世界的规则,却偏偏有锋利的爪牙,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人……”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诸伏景光:“我不想伤害你……”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没有,你没有伤害我……”
神宫春瑠咬了咬唇,又酝酿了一下:“你看,我又打人,又冷酷,又孤僻,一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我也很少在意,一点也不温柔体贴,饭做得也很难吃,家里布置也不擅长……”
她绞尽脑汁给自己想了一堆缺点,诸伏景光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没有,你很好啊……”
“总之!”神宫春瑠把前面一堆不相关的东西强硬地「总之」了一下,假装很有逻辑地给出结论:“如果我说了什么、做的什么,会让你受到伤害的话,那……请你一定要说出来好吗?不要忍耐好吗?你这样温柔的人,一直付出,永远隐忍。哪怕被伤害了都会说没有关系,说自己没有受到伤害……但……我也真的不想伤害你,不想成为伤害你的人。总之,一定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而是因为我是怪物嘛……”
一向富有逻辑的她,说出的话也颠三倒四起来。
诸伏景光忽然想起艾丽卡曾经说过的话:“她那样的小姑娘,遇到温柔的人,只会更小心吧,害怕别人会因为温柔,而承受着自己的伤害。为了不伤害别人,只好缩起来,离得更远一点……”此时才隐约知道艾丽卡说的是什么意思。
“Haru……”诸伏景光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你面前的人,可是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了,没有那么脆弱。”
不是她幼年时,有些脆弱的养育者。不需要她把一切扛在自己身上。
神宫春瑠一怔,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嗯。我明白了。谢谢。”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神宫春瑠抬起头,咬了一下嘴唇,看着诸伏景光的眼睛:“那,我就直接说了。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参与到对付那些人的事上,你去做危险的事,我会担心。所以,我这么固执己见,也要参与危险的事,也会让你为难吧。但……我并不是要无视你的意见……”
她目光澄澈而坚定:“但这是我想去做的事,我要去做的事,我不得不去做的事。而且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些什么。所以……对不起,我一定会想办法参与这件事的。”
“是因为……复仇么?”曾被仇恨折磨过很多年的诸伏景光涩然问道。
神宫春瑠摇摇头:“不,至少主要原因不是。我甚至不确定那件事和他们有没有关系。但……不打倒那些家伙,我就没法安心。安全感也好,自我认同也好……我其实已经和这件事有关系了,没办法假装可以没关系。”
更重要的,却也无法说出来的原因,就是「无法说出来」。
这种奇怪的限制,让她感觉实在太糟糕了。仿佛自己的世界,真的成了一本漫画。
从漫画的角度,来看自己的世界,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可能她爱着的人,为了「制造人物冲突、煽情、高光」等作品创作上的理由,毫无预兆地遭遇厄运。
既然戏称为「酒厂」的那个黑衣组织,就是漫画的反派,那么当反派被打倒的时候,这个被构造的故事,或许就可以结束了吧?
或许,她就终于可以夺回自己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