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春瑠一怔,抬起头来。
她一脸认真:“不是这样的。至少我那次受伤,不是因为这个。我没想到炸弹会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出现。本来不该往那里投掷炸弹的,那里是平民区。我只是估算错误而已,并没有觉得自己遭受危险也无所谓。”
神宫春瑠直视着诸伏景光的眼睛,目光明亮清澈:“但是……你是这样想的,对么?”
“我……” 这次换了诸伏景光言语闪躲。
“幸存者内疚。这个我知道的。” 神宫春瑠的目光平静坦诚:“当年的车祸发生后,尤其那个时候我因为姐姐的记忆,有几个月的时间,精神恍惚。艾丽卡妈妈收养我以后,就带我去看了很久的心理咨询。虽然那个时候,还很多问题没有办法完全解决,但……至少,幸存者内疚这一点……我那个时候就知道了。我知道并不是因为我特别糟糕,不是因为我的错,只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人就是可能会这样。”
诸伏景光喉头微动,却没有说话。
神宫春瑠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Hiro这些年,一直都受着这样的痛苦折磨么?”
“幸存者内疚……原来,还有一个专门的学术名称么?”
诸伏景光似乎想要笑一笑,但眼眶却红了。
日本,尤其二十二年前的日本,没有这种「心理咨询」的意识,收养他的亲戚也不懂得这些。他们最大的温柔,大概就是带着他去神社,去佛寺,点燃一支香,寄托对亡人的哀思。
而经历了巨大恐惧和丧失的孩子,他的内疚,他的痛苦,他的世界安全感的丧失,都在「理想的男子汉应该怎样怎样」的教育中,慢慢变成不会被看到、不会被想起来的影子,沉淀在他的潜意识中。
这些不曾被看到的潜意识,或许,就在某个时刻,探出头来,无声扭转命运的天平。
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自己就是那样的人,却从未想过,自己为什么是那样的人,怎样成为了那样的人。
直到新年的长野之行,重新回到悲剧突然发生的那个地方,他才忽然想起:原来在那之前的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在那之前的他,就像那张全家福照片里一样,灿烂、明亮、安稳、幸福、安全、信任、充满希望。
他只是,像所有普通的人类一样,被自己的经历影响、塑造。
神宫春瑠踮起脚,努力把诸伏景光抱在怀里。
“Hiro,我一定会格外小心,不会刻意去做危险的事。我会竭尽全力,努力……”
“但是……”
听到这个转折,诸伏景光抬起头来。
神宫春瑠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我无法保证百分百的安全,也无法承诺一直会去选择最安全的道路。我想做的事情,可能会有风险,这件事也好,将来也好……我知道,你会担心我;而让你担心我,我会觉得愧疚。但……”
“在我想要做的事,和怎样让你不用担心我之间……我最终,还是会选择前者……”
“对不起……我怕……还是会伤害你……”
所以无法坦然接受他求婚。
她不知道普通人定义的婚姻是怎样的。但正因为不知道,对她而言,那或许……是过于严肃的承诺。
而她,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做到。
“Haru……”
仿佛感受到她的退缩,诸伏景光扶住她的肩膀,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凑近她的脸庞,看着她的眼睛。
“我的职业,比你还要危险得多。你会担心么?”
神宫春瑠点点头:“当然。”
“那……你会因为这样的担心,而觉得是被我伤害了么?”
神宫春瑠摇摇头:“如果你为了不让我担心,而不告诉我,我才会不高兴……”
“那……为什么你会觉得,如果我担心你,就是「你让我担心」,就是「你伤害了我」呢?我担心,明明是我的事,为什么要算到你的头上?”
“是因为……”
神宫春瑠一怔。
是因为,这就是她的默认值,默认自己「应该」做的、「正确」的事。
让亲近的人担心是不好的,自己需要改正。可是……不想改。
这是她生命最初学到的模式,是孩童以为一切都和自己有关的自恋,是对那个时候与母亲关系的认知。
可是……这是很小很小的孩子的想法,并不是世间的真理。
它甚至可能根本就是错的。
那,她的逃避,也许其实完全不必要……
“Haru,我担心你,是我的事,是因为……我在意你。”
“我希望你和我商量,并不是要阻止你,而是……你向来认准了什么事,就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做成。但很多可能的危险,自己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也没有准备。”
“而我……是的,我确实很容易担心,因为我,更容易发现那些可能的、潜在的危险。而这些,对你说不定有用呢?说不定,能让你,规避某些危险。”
“我可以看到你的盲点,你可以看得到我的盲点。”
“所以……你愿意嫁给这样一个和你有如此多不同之处的我么?”
诸伏景光重新掏出装着戒指的盒子,递到神宫春瑠面前。
神宫春瑠看看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依旧举着戒指盒,往她面前一推。
“砰。”
神宫春瑠拿头撞了一下诸伏景光的鼻子,笑了笑,接过盒子,取出里面的戒指。
是一枚樱花造型的戒指,戒指的侧面也雕刻着隐藏的樱花形状。
戒指的内侧,刻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