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握住眼前寒光四射的衔霜剑,却仍找不回从前与剑魂心意相通的感觉。
「为什么……」
太一真人啧了一声,似笑非笑:「你是真不明白吗?衔霜剑魂与你心意相通,如果不是你心情激荡、大起大落,它也不会轻易断成两截。」
「陆扶摇,折的从来都不是衔霜剑,而是你的剑心。」
「你不如好好问问自己,剑心因何而折?」
我心神一震。
蓦然想起当日封印魔渊时,我的剑还是完好的,直到父亲扮作剑使将我推下深渊。
我在黑暗中醒来,摸到手边断成两截的剑。
触感冰凉,寒意彻骨。
原来,那是我碎裂的剑心。
22
我握紧衔霜,诚心求教:「我该如何修补剑心?」
太一真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可知,我当初为何创立剑宗?」
我蹙眉:「……是为了天下苍生?」
他嗤笑一声:「天下苍生,关我何事?我创立剑宗,起因是一只烧鹅。」
「当年,我辛辛苦苦从姑射仙子那里偷来一只烧鹅,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碰上幽冥老祖和菩提真人两个不长眼的斗法,不知被谁给我踩坏了,我一怒之下冲上去把两个人揍了一顿,没想到他们打不过我就玩赖,仗着门下弟子众多,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纠缠,烦不胜烦!」
「我一看,他们居然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便也寻了个山头建了个门派,让我的徒弟、徒子徒孙都去跟他们纠缠,看谁先熬不住!」
「护住烧鹅,便是我的道,那你呢?」
「陆扶摇,你的剑为何而挥?」
我五指一紧。
我为何挥剑?
曾经,我的剑为父亲而挥,为天下苍生而挥,下场是堕入魔渊,剑心摧折。
后来,我坐在落霞山的梨花树下,日复一日地看月落日升、云聚云散,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我这一生所有的荣耀与光环都来自剑。
因剑而生,为剑而亡,剑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可它断了。
断得干净彻底,毫无征兆。
我茫然无措得如同一个刚刚入世的孩童,举目四顾,彷徨无依。
我不畏死,可我怕不知道为何而活。
满心惶惑的时候,有个邋遢的老头在我身边蹲下,毫无形象地啃着烧鸡,鸡骨头随手乱丢,有一根直接砸在我的膝盖上。
老头动作一顿,偷偷觑眼,见我正怒目而视,不由干干地一笑,心虚地用手去擦,然后我刚洗的衣服上就多了几道油印子。
我把他摁在地上揍了一顿,起身的时候忽然觉得神清气爽、畅快淋漓。
老头松开抱头的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赶走试图趁火打劫的青驴,顶着鼻青脸肿,抱着剩下的烧鸡大快朵颐,连鸡屁股都没放过。
他打了个饱嗝,满意地拍拍肚子,随手揪了根草梗剔牙:「大徒弟,人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大事要做?!」
「人生在世,不过是九个字:吃得饱,穿得暖,睡得着。」
「当然,要是隔几日还能吃上一顿鸡鸭,那日子美得哟,给个神仙也不换。」
他丢掉手里的草,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包云片糕,兴致勃勃:「尝尝?」
后来我扛着锄头,把附近的荒地都垦了一遍。
种上菘菜、茄子、豆角、辣椒,想吃什么种什么。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我看着它们从一颗颗种子破土而出,抽出嫩芽,长出绿叶,结出果实,再下到锅里,盛入盘中,最后进到我和老头的肚子里。
我沉浸其中,松土浇水,除草施肥,忘了去寻找意义,也没空惦念天下苍生。
事实上,没了我这个衔霜剑主,天下苍生依旧活得好好的。
后来,我多了个白天抡锤打铁、晚上对月流泪的精分师妹。
后来,又来了个煞气缠身却一心种花,十天半月不发一言的小师弟。
老头的饭桌,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最后变成四个人。
太一真人问,我的道是什么?
这一刻,我手中衔霜剑剑气凭空暴涨,心思前所未有地清明。
我的道,就是守护梨花树下那张小饭桌,不受八方风雨的侵袭!
23
我们在魔渊待了百年。
二师妹的伤在炼化一截龙骨之后彻底痊愈,修为更上一层。
三师弟也得到太一真人的指点,化解了一身煞气。
魔渊的黑雾在这百年里不断扩张,不动声色地蚕食着周围的一切,已经占据了数倍于从前的地盘。
离开那日,太一真人将整具龙骨送给我。
「……这是您的尸骨,这怎么好意思?」
他嗤笑:「你不会以为我的真身是这条龙吧?这是我在此界时的坐骑,后来它修为不够,没能同我一同飞升,坐化于此。」
见我砢碜得连个储物袋都没有,索性送了我一枚须弥戒。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这小小一枚须弥戒,内里空间可纳山填海,不知超过多少储物袋。
更珍贵的是,里面有这条龙积攒万年的法宝灵植。
其中许多东西,在如今的九州早已绝迹。
「这些算什么,可惜上界的东西无法带下来。罢了,来日你证得大道,我在上界等你。哎,你可要快些,我那几个徒儿一个比一个性情死板,无趣得紧,还是跟你们几个相处有意思……」
……
时隔百年,重回落霞宗。
老头的坟掩埋在一片荒草之中,旁边还多了一个小土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