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竟然找不到。
短短几天里,他似乎又瘦了好多,原本结实饱满的肌肉块瘪了下去,就连西服外套都显得空空荡荡的。
“陈渡,陈渡!”
时离企图同他讲话,可他丝毫听不到。
她急切地跟着他一路飘进客厅,洗手间,看着他面色如常地叠好衣服、照常洗漱、收拾卫生。
“刚刚那个老头是胡说八道的对吧?”
“你说话啊!”
“陈渡,你是不是没钱看病啊,那你还给我烧钱干嘛啊?你就私吞了呗,我能把你怎么样?”
费尽口舌都是徒劳,陈渡完全听不到。
窗外是深秋难得的艳阳天,陈渡似乎心情还不错。
晒着太阳,耐着性子,不急不徐地把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再次清洁了一遍,冰箱、水槽、橱柜……所有即将过期的、可能腐坏的东西统统清理掉。
甚至是铝合窗框、石膏踢脚线、纱窗、油烟机滤网……
他把所有可能生锈、发霉的地方都抹上了防锈剂,地板也抹上了防护油。
这副架势,就好像……
就好像他要离开一段时间。
很长一段时间。
时离满脸惊恐地跟着他,无声乞求他能先去睡一觉。
她有话要问他,好多好多话。
可惜陈渡似乎不打算休息。
他似乎想要在今天做完所有的事。
做完……所有离开之前的准备。
终于,在清扫沙发底下时,陈渡看到了躺在灰尘里的小药瓶。
他弯腰捡起来,不带情绪地擦去药瓶上厚厚的污垢。
对,这个是药吧?
他找到药了。
生病了,吃药就行,吃完药,病就会好。
时离眼睛一亮,可下一秒,陈渡却毫不在意地,将那药瓶扔进了垃圾桶里。
时离惊呼一声,企图伸手去捞,却如水中捞月,徒劳一场空罢了。
她急得在原地打转,眼睁睁看着陈渡进了卧室。
时离站在原地跺了跺脚,无可奈何地跟了进去。
陈渡站在那张奶白色的公主床前,看着床头盛开的铁艺玫瑰。
就好像,很犹豫,很舍不得。
但他最终仍是做了决定。
他弯下腰,将床单和被褥全都换下来,塞进一个硕大的黑色垃圾袋里。
紧接着,他拿了个透明塑料床罩,把床垫和床架全都盖了起来。
这似乎是个艰难的开始。
开了这个头,后面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陈渡打开衣柜,拿出他所有的衣服,将全部的空间都腾了出来。
包括那一件——
时离只在霖大职工证件照上见他穿过的那件,雾蒙蒙的灰蓝色衬衫。
他轻轻扶平领口上的那丝褶皱,沉默片刻,像是在说服自己:“还是不留了,你看到又要哭鼻子。爱哭鬼。”
说完,毫不留情地将那衬衫叠起来,放进了垃圾袋的最上层。
接着是客厅、洗手间。
那些开败了的、他却很珍视的玫瑰,凌乱的男士护肤品、毛巾、水杯……所有他用过的东西,全都被一一打包。
黑白色的情侣牙刷,少了黑色的那根,独留白色牙刷孤零零地站在冰冷台面上,如同伫立在无人的孤岛。
这个暖洋洋、金灿灿的午后,陈渡近乎残忍的剥离着他存在过的痕迹。
时离满心惶恐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看着他像是按照某个设定好的程序,走完了接下来的所有流程。
他写了一封给霖大的辞职信,设置好了明天的定时发送。
他打印了那篇斟词酌句多日的“论文”,搁在书桌上。
时离只来得及瞟到那个题目——《给你的生存指南》,便又看到陈渡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仅剩的一盒药。
——那是他昨天为了入睡,服用的安眠药。
他神色平静地打开盖子,将里面的药片尽数倒了出来,耐着性子数了数。
“够了。”
陈渡将那些药片又放回瓶子里,揣进口袋里。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如今已然空无一物的房子里,看着窗外的阳光。
那阳光温暖又灼目,陈渡偏过头去,抬手在额前挡了挡。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弯,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忽然对着漆黑的电视机屏幕照了照自己。
倒影里的年轻男人依旧挺拔英俊,良久,他轻轻拨了拨刘海,还算满意。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也还可以,适合去见你。”
陈渡自言自语着,忽然又是一阵疼痛袭来,他身体一颤,踉跄着半跪在地上,单手支着桌沿。
过了许久之后,他缓缓靠着墙壁站起身,没什么情绪地说:“放心,不会在这个家里,你这么胆小,会害怕的。”
说完,他不再犹豫,大步往公寓门口走去。
时离紧跟在他身后,明明阳光烫得她很疼,可灵魂深处的恐慌却如同寒夜中的潮湿浓雾,无声无息地将她笼罩,冰冷而窒息。
“喂,陈渡,你干嘛去啊?”
陈渡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他的背影消瘦决绝,苍白的手指握上了门把手。
时离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她即将失去什么。
她即将失去她生命里,唯一的,最珍贵的存在。
“你别走啊,陈渡,我好难受啊,好害怕……”
依旧没有回应。
时离咬了咬牙。
她贴着陈渡的后背,闭上眼,在门开的瞬间,她颤抖着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陈渡明明没有睡着,可她却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