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及此处,顾屿有意停了下来。众鬼虽畏惧燕鹤青,却不大在意这不知从哪方角落中冒出来的小鬼。但此时眼见阁中形势骤变,自然不愿被他三言两语扯进那两人的恩怨中。
有急性子的鬼立时出言反驳:“你什么意思?我们来这儿不过只是求个长生方,彼此心知肚明的一场交易罢了,怎会知晓这阁主私下做了什么……”
……目光犹疑,言词闪烁。他在撒谎。
有死鸭子嘴硬的鬼:“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北鬼主就算再问,我们也实在不知道啊……”
……嘴比石头还硬的后果就是尸体比飞烟还散……
有直接磕头求饶的鬼:“是啊,我家里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都等着我回去赚钱赡养呢,鬼主大人开恩,放我一条生路吧……”
……虽然他自己看上去都有八十岁了。
……真是毫无新意的说辞。
顾屿嘴角抽了抽,心道果然,人世那群无趣的人死了之后也是无趣的鬼。
眼见三方各执一词,撒谎的撒谎,嘴硬的嘴硬,求饶的求饶,就是不肯透露半点与这丹霄阁有关的消息。燕鹤青的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将整座楼阁的闹剧尽收眼底,唇角一点一点扬起,眼眸中却无半分笑意。
她抬手取下凌烟腰间别着的金铃,轻轻一摇,四周立时寂静下来。
燕鹤青抬眼看向众鬼,轻声笑道:“都不知道?都不想说?全然被迫来此?你们是把本尊当傻子糊弄吗?既然是无用之人,那就—” 她眼眸微眯,一字一顿吐出森然的字句,“都杀了吧。”
红豆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先佯作无奈地叹息几声,又眉开眼笑欣喜道:“早该如此。需要我帮忙吗?我很闲的,今天心情好,不收钱。”
燕鹤青看了她一眼,忽而就沉默下来。
……毕竟别人也许只是说说而已,她是真的做得出来。
白衣公子默默走上前去,双手扯住红豆的衣袖将人拉了回来。
眼见这一场戏唱得差不多了,顾屿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角落里。北鬼主恶名在外,素来不在意旁人生死。如今耐心耗尽,原本想浑水摸鱼糊弄过去的众鬼登时慌乱不已。
一个个接连站起身来大喊大叫,胡乱恳求着北鬼主再给他们个机会活命。
燕鹤青沉默不语,只向乌归使了个眼色。乌归心下了然,捂着额头站了出来,大声道:“行了,行了,先别吵了。现下只能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是能让北鬼主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说不定还能搏个一线生机。”
这些鬼愿意配合,事情自然好办许多。几人分散去询问,将搜罗得到的消息整理一番,只半个时辰便理清了大致脉络。
这丹霄阁许久之前不过一个供来往众鬼交易法宝丹药普通商行。阁中售卖长生药的消息约是在三百年前散布出去的。
原本诸鬼不过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此看热闹。但后有垂朽病重老者入阁饮下长生药后容光焕发重返壮年,自此以后,前来求药之鬼便络绎不绝。
而今阁中的这些鬼,有些是年岁已高听闻消息后首次入阁,拿出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来求长生的。有些则是已多次同这丹霄阁做交易。
饮一次长生药只得十年长生。同时多次入阁所需银钱数翻倍,纵然如此,丹霄阁仍旧是门庭若市。
但说到底,若真只是如此,也不过一场交易,并没什么大不了。
问题出在不知从何时开始散布的传言上。
传言称这长生药的药引乃是活人之魂,需用特殊祭祀之法抽取,历经十年才能制成长生药。这消息传开后,不少鬼心生惧意,但仍有一些鬼被长生的诱惑蒙蔽双眼,选择无视。
“鬼主大人,小人真的知道错了。小人实在不该如此,只不过一时被那长生的传言迷昏了头脑。但小人绝没有杀人弑魂啊……鬼主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小人吧……”
燕鹤青神色冷淡,并未理会那求饶的鬼。她目光扫过众鬼,缓缓开口:“我不在乎你们来此为何,是否求药。我只想问问诸位,这用活人灵魂入药求长生的法子究竟从何而来?”
众鬼唯唯诺诺,噤若寒蝉。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凌烟突然冷笑:“北鬼主管得未免也太多了吧。此城地处西鬼域地界,隶属西城鬼主管辖。说来说去都轮不到你来插手。
又或者,北鬼主不如猜一猜,长生药之事在西鬼域中传得沸沸扬扬,为何我们尊主仍旧愿意放任呢?”
…………宋浮白你个混账!
不提西城鬼主还好,此刻一提起他,北鬼主周身空气直接冷冻成冰。
燕鹤青面无表情地走近她,眼中寒意更甚:“不管是谁,敢违背修罗道中规则,都绝不该姑息。宋浮白已经死了,既然你我如此有缘,本尊又凑巧路过此地,并不介意替他管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烂帐。”
“你胡说!”凌烟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不住颤抖,再拿不出半分张牙舞爪的气势。她紧紧咬着唇,似乎极为痛苦,拼命摇头否认,“不可能,不可能,你撒谎,你一定在撒谎!他怎么会死?他不会的,不会……”
她忽而泣不成声。
玉钗随着她的动作从发间滑落,泪一滴一滴从眼中滑落,唇间被咬出了血,满是铁锈味。
“明明,明明已经答应过我的……”视线全然模糊,偏偏那人的身影无比明晰。依旧是长身玉立,温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