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鹤青忽而就明白了幻境中的宋浮白与方才那只被自己踹飞的倒霉鬼试图捂住自己眼睛的缘由。
昔日她曾见过宋浮白在牢狱中动用这只兽审问罪责。
最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些犯人便会从冷漠抗拒到崩溃求饶,痛得满地打滚,哀嚎着捂住双眼。
每每这时,宋浮白总会叹息着去安抚他们,再说一句“何必当初”。
燕鹤青头痛不已,不愿再想,长剑轻巧一转,从衣袖处斩下一段墨布,蒙上双眼。
往事已矣,是非不论。
离了宋浮白,这不过是一只碍人行事的凶兽而已,杀了又何妨。
第24章
湮灭 浮生一梦,白首不离
整座城池在寂静中缓缓湮灭。
烈焰如巨兽般吞噬了一切, 行过处房屋与魂魄,无声无息地在睡梦中化为灰烬。 沉墨夜色中火光蜿蜒, 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盛大献祭。
城池就是祭坛,城中诸鬼全部都是祭品。
无人可以幸免。
西城鬼主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场献祭中,摇头晃脑兴奋地向四面瞧着。
他眸色黑亮,面上带了些许散漫笑意,用折扇戳了戳身旁的黑袍老者,笑问道:“一切都如你所愿,怎么样?满意了?”
黑袍老者不动声色地躲了躲,沉默片刻,声音微微嘶哑:“还不够。我要的是今夜城中无人活着走出去。”
他偏头看向一旁,沉声道, “包括外来者。”
西城鬼主一愣, 面上笑意敛去七分, 折扇“啪”地一开, 挑眉道:“你要她死在这儿?”
黑袍老者看向他,眸色深沉, 微微颔首。意思不言而喻。
西城鬼主咋舌,心道这人的心思可真是深不可测。方才还在幻境中提点人家不要着了自己的道, 这会儿又一言不发地决定要人家的命。
这不免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琢磨半天, 忍了又忍, 到底忍不住大着胆子问了一回:“宋浮白, 杀了她,你图什么啊?”
黑袍老者面色一僵。
已经许久没人用这个名字叫过他了。他习惯躲在黑袍中,努力让自己忘了所谓的过往。
宋浮白,只是个已消散的魂魄罢了。这是他欺瞒天道所要付出的代价。
他停下脚步, 站在原地,神情变化莫测,同面前人僵持半晌,终究败下阵来,冷声道:“我为了此刻筹谋数百年,绝不容丝毫错漏。”
想起燕鹤青,他内心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烦躁,只要她不来,一切都会如他所料。
这座城池不声不响在城主手中旦夕覆灭,天道必然震怒,届时天罚降临,于修罗道诸鬼是死亡也是新生。
修罗道于诸鬼而言本就是牢笼,能以一城人的死亡换其余十一城的人重获新生,并不是亏本的买卖。宋浮白面色平静地劝说眼前人。
西城鬼主唇角弯了弯,眼眸中却毫无笑意,良久,长叹一声道:“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兄长变了好多,本以为只有一颗真心是不会变的。
如今看来竟是我看错了。兄长你,真是绝情啊。”
宋浮白面色沉了沉,却并不出言反驳。
宋酌看向他,语气中是止不住的惋惜:“果然,绝情人配绝情人,死路一条。”
宋浮白听不下去了,低声呵斥道:“说完了没有,闭嘴!”
宋酌懒洋洋地冲他笑了下,听话地闭了嘴。
城楼上,燕鹤青拍着发伏蝶的脑袋,一只手拿着糖块喂它,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毛。
对面处,另一只煞气缠身,同发伏蝶生得一模一样的兽类被五花大绑地横向缚在了粗壮的五根柱子上,正不服气地冲她嘶吼。
燕鹤青头也不抬:“别叫了,你打不赢我的。”
恶兽:“…………嗷呜!”
你看不起谁呢!!
发伏蝶在燕鹤青怀里吮着糖块含混不清地叫道:“嘤嘤嘤嘤嘤。”
呜呜呜,姐姐你看它好凶啊……
燕鹤青安抚性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又塞过去一袋糖块。
恶兽的白眼翻上了天。
方才她同那恶兽搏斗之际,发伏蝶这小家伙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奔出来,一顿撕咬啃打下来,恶兽没啥事,反倒先把自己搞得身受重伤。
燕鹤青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她同兽类搏斗的经验十分之丰富,最终成功遵循发伏蝶的意愿,将那恶兽绑了个结结实实给它出气。
现下眼看气也出得差不多了,燕鹤青拍拍它的脑袋,示意它起来。
发伏蝶不舍地蹭蹭她,站了起来。燕鹤青往城中瞧去,火光将天映红了一片。
天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远处有兵马铁戈声传来,援兵声势浩大,可惜已经晚了。城中已经被火焰烧过了三分之二,数千魂魄旦夕间化为青烟。
燕鹤青心下有些茫然,可是又什么也做不了。说到底,在救人一途中,她无能为力。
她静静地看着城门被撞开,援兵整齐划一地步入城中。入城的兵士们身披赤红甲胄,来的是东城鬼主。
顾屿还坐在泥坑里同自己的腿较劲,可惜拔了半天也没拔出来。闭目喘息间,耳边忽而传来嘈杂声响。
他抬头往城门望去,顿觉眼冒金光。
此时前来援助的兵士们已经入城忙着救火,最后一位入城的却是骑着马慢悠悠地行至城楼处,不紧不慢地仰头往上看。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在发光,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