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归左顾右盼了一阵,觉得自己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是先找面墙一头撞死。
那边众鬼将顾屿小心翼翼地扶到了椅子上,又将妥帖地将白纱给他戴好。
转头开始盘问乌归。一个年长的鬼侍摇头叹息,轻声问道:“你娘脸上那些疤痕,是怎么回事啊?”
乌归努力瞪大双眼试图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心道不瞒你说,我也是今天刚知道我娘还活着且脸上有疤。
至于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呢,你先等等,让我胡思乱想给你好好编一编。
众鬼将二人团团围在了中间,只见乌归皱着眉头表情痴痴呆呆,身上衣襟破旧,脸胀得通红,瞪着眼睛半晌也憋不出来一个字。
鬼侍们不禁疑心大起,正准备进一步逼问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咳嗽。
顾屿捂着胸口咳得满面通红,发丝散乱,才堪堪将鬼侍们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顾屿缓缓睁眼,四下看了一圈,声音嘶哑道:“咳咳,你们何苦救我。让我随我家那苦命负心人去了岂不正好?自他去后,我们母子二人在人世这些年流离失所,忍饥挨冻,受尽了白眼。
……这孩子幼年时生了场大病,被那乡野庸医医治不当变得痴傻。”
顾屿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又是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停下来,他用手帕捂着嘴,一只手指着乌归,眼中满是慈爱的光辉。
“药不知吃了多少,也总不见效。我们家底本也不甚殷实,又为了我这痴儿走南闯北寻医问药,不过几年便已欠了不少债。”
说及此处,顾屿又顿了顿,伸手抚摸自己面上白纱,叹息道,“债主年年上门逼迫。我们一家东躲西藏终究还是被人发现,那日他们那些人将房屋围住,点燃火把要我们要么还钱要么丧命。
我们苦苦哀求他们宽限些时日,为首的却说什么都不肯再答应,勒令手下将火把扔到屋内将我们活活烧死……”
顾屿呆呆望着地面,眼中滚下泪珠,再度哀泣道,“可怜我那当家人被火烧身一命呜呼,我同阿牛侥幸被好心人搭救才活了下来。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此行也不过是为了见他最后一眼。恳请诸位大人发发慈悲,开下灵柩,让我再看看我那苦命人吧。”
众鬼齐齐低头沉默,有年岁尚幼者已然泪流满面。
乌归看向顾屿,心中隐隐不安,觉得这小子说的未免也太像那么回事了。哭泣低语恰到好处,像是……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摇摇脑袋逼迫自己去想平日里顾屿没皮没脸讨打的样子,这才好受了些。
静默良久,一位年长的鬼侍站了出来,走到顾屿面前低声道:“夫人,请您体谅,首领他被寻到时魂体残破不堪,这恐怕—”
顾屿双眼含泪,苦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会比亲眼看着他被烧死更难接受么?”
那年长鬼侍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纠结片刻,又同身边众鬼小声商讨一番,这才说道:“想来首领也很惦念夫人,那就破例一回。切记不可外传。”
顾屿抹泪点头应下,由两鬼侍搀着走至灵柩前。不多时,沉黑棺盖被掀开。
顾屿看着棺内残留着的首领躯体,眼中惊诧一闪而过,一时竟忘了哭泣。众鬼只当他见这残躯哀伤过度,不免愈发心生怜悯。
棺内余下的只有一对泛着血丝眼珠与残缺的四肢,头颅同躯干不知去向。同客栈老板的死法如出一辙。
顾屿站在原地沉思不语,脑海中莫名浮现了双属于兽类的血红瞳眸,再度头痛欲裂。
鬼侍们见状赶忙扶着他坐下,将棺盖合上后,又开始给他取水灌药。
过了好一阵,顾屿才重又清醒过来。乌归蹲在他身边,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顾屿摇摇头,让他把自己扶起来,面色苍白,有气无力道:“多谢诸位,如今我心中执念已了,再无所求。今日便要带着阿牛离开这里,再入轮回路。
只是来此处的路上身上银钱已用尽,不知可否请大人们借我们些银钱做路费,我愿立誓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大人们。”
鬼侍们相顾无言,犹疑片刻,见顾屿双眼红肿,神色愁苦。面上泪迹未干,脚下虚浮无力,颈间犹有鲜红勒痕。
乌归又是看着凶蛮实则痴呆无用,兼之首领新丧。不免都起了恻隐之心,一时间纷纷慷慨解囊,银钱满天飞。
最终顾屿同乌归各自抱了袋银两,千恩万谢地走出了首领府邸。众鬼将他们一路送至城门,一番依依惜别后才心满意足各自归家。
此时已近落日时分,街上叫卖的摊贩已然开始陆续收摊。顾屿同乌归寻了个角落卸下伪装,换回寻常穿的衣服,慢悠悠地抱着两大袋银钱走进最近的一家客栈。
客栈的上房也只是勉强算得上干净,被褥简陋得有些寒酸。桌椅更是年久失修,稍一晃动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似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好在客栈小二十分热心肠,见两人刚到,便帮忙拎了一壶热茶上来。顾屿轻声向他道谢后,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
他强打起精神,在桌案前绘制完西城鬼主府的布局图,并再三叮嘱乌归一定要在亥时叫醒他,然后便一头栽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乌归手里紧紧握着那张布局图,眼睛一会儿盯着图,一会儿又看向顾屿,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叹,如此这般,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
深夜,月亮高悬,乌归按照约定准时唤醒了顾屿。顾屿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身子,目光落在眼前满脸忧虑的乌归身上,才勉强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