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也只是试探着张了张口,眼眸不自知地黯淡一瞬,终究静默无言。
顾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醒来时夜空中已是新月如钩。等等,顾屿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将周遭一切尽收眼中。
月色下是绿柳碧溪,临水楼阁。阁内已是人去楼空,桌案上文书不知去向,只留下一盏碧色茶盏,雾气氤氲,余温未尽。
顾屿伸手扶着树缓慢起身,整只鬼处在一种“我能看见了”的狂喜与“我怎么能看见了”的疑问交织的复杂情绪中。
站在原地呆愣半晌,慌乱过后一时竟是手足无措。
站在暗处的乌归见状叹息一声,悄无声息行至顾屿身旁,行了礼后低声道:“顾公子,尊主请您去阁中一叙。”
顾屿看向乌归,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元兄?”
乌归忙道不敢,引着顾屿入了那座临水楼阁。二人几番左拐右转,又过了不知多少道隐秘机关,最后踏入门中,停在了一扇木刻雕花屏风前。
屏风后隐隐传来棋盘落子的清脆声响,似有人在对弈。
乌归恭敬行礼,谨慎道:“禀尊主,人已带到了。”
顾屿站在一旁,抱臂低头沉思,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忽而一眼瞧见自个儿手腕上缠绕一圈的金丝线,心中一动,登时明了。
这金丝线长度有限,可方才燕鹤青分明坐于此处同自己隔了十万八千里远。那缠在燕鹤青那端的金线就该是已经解开了。
既然能解开,顾屿扯了扯自己手腕上的金线,金线却仍旧是纹丝不动。
正皱眉思索间,冷不妨耳畔传来燕鹤青略显倦怠的声音:“让他过来。”
顾屿下意识地抬头,同乌归对视一眼。乌归低着头很是自觉地从屋内退了出去。
顾屿绕过屏风,入眼只见木桌上摆着白玉棋盘,黑白双方战至酣处,僵持不下。
白子玲珑剔透,焕然如新,相较之下,黑子材质虽佳却颇为陈旧,周身泛着温润光泽。显见是得了执棋人偏爱。
顾屿不再多看,依照刚刚瞧见的乌归行礼的样子俯身行礼道:“不知尊主找顾某至此有何要事?”
燕鹤青右手执黑子,闻言抬头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坐。”
顾屿依言坐下,看了眼棋局,直言道:“尊主棋艺精湛,这局黑子已然稳操胜券。”
燕鹤青落下一子,笑了笑,“你倒是会说话。”
顾屿摸摸鼻子,干笑两声。
燕鹤青也不在意,又拈起一枚白子,状似随意地问:“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嗯。”顾屿应了一声,随即又问,“尊主可是……已经解了那金线?”
燕鹤青默不作声。
顾屿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应,忍不住抬头去看她。
原本依照心中猜想,以为会瞧见一个同乌归身形差不多的魁梧男子,怎料灯下却是个身着玄色锦衣,面容艳丽的女子。
黛眉轻蹙,眉眼是浓墨重彩画就,朱唇不点而赤,三千青丝仅用一支玉簪挽起,余下的垂在身后,末端用红线系着,同她指尖把玩着的红线一般无二。
毒物。顾屿看着她,没来由得联想到了暗夜中淬毒的寒凉匕首,生在幽暗处因色泽艳丽而随意蛊惑人心的植株。
那是一望皆知,无可辩驳的罪恶。不知不觉间便可诱人沉溺,堕于深渊。
燕鹤青知晓他在看自己,此番见他久久不语,轻笑一声道:“怎么?失望了?”
顾屿回神,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见那金线的话题已被岔开,燕鹤青也不多言,自顾自地继续下棋。
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唯余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响。
一局终了,燕鹤青推开棋盘,看向顾屿,“想来这几日,顾公子心中对自己的去留已有定论?”
顾屿苦笑一声,语气颇为无奈道:“尊主不是早就为顾某定好了路吗?顾某人微言轻,自当从命。”
燕鹤青微一挑眉,自动忽略了顾屿语气中的抱怨 :“如此最好。顾公子眼盲既已痊愈,天命不可违,还是尽早择日上路的好。”
顾屿:“……” 呵呵呵,那我祝你上路,祝你全家都上路。
燕鹤青若有所思地瞧向他,忽而又开口说道:“此去艰险。顾公子只身前往十二城,恐有诸多不便。不如让乌归与你同行,如何?”
顾屿长叹一声,半死不活道:“……挺好。” 挺好,大不了一起毁灭吧。
而后几日,乌归哭天抢地,大义凛然地表示自己还想作为鬼多活几年,恳请顾屿不要恩将仇报,见利忘义。
顾屿无奈摊手,表示不关己事,自己也懒得解释。
不料消息一不小心传到北鬼主耳中,于是当天众鬼侍就请乌归去监牢里喝了半天茶。
等到乌归再出现时,第一时间当着众人的面发誓赌咒,明确表示自己绝对要对顾屿负责到底。
顾屿态度不明地默默听着,又默默地喷了一地的茶。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9章
客栈 死人了
忘川渡口。
鬼域修罗道中独独此处无昼夜之分,上空始终呈现出死寂般的烟灰色。
下方的忘川河中堆积了泛着磷磷青光的骸骨,风过处便有万鬼号哭的声响。
寻常日子里,哪怕是已经死过一次的鬼也对其避之不及。但是此刻除外。
此刻渡口处泊了一叶残破孤舟。头戴斗笠白发白须的船夫佝偻着身体,面容老态龙钟,一动不动沉默着站在岸上。
远远看去,犹如一尊被岁月侵蚀风化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