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季卿笑着点头。
颂雅插嘴:「就是!在县城淘粪的孙三爷说,我家比县里好些人家日子都好过呢!姥爷你可别看不起我们!」
皇上的眉头因颂雅的话舒展开来,本来严肃而阴沉的脸云开雾散,朝颂雅伸手示意她过去。
颂雅胆子大得很,拎着裙子就跑了过去,在皇上脚边绕了一圈,昂着头疑惑地说:「姥爷,你身上好香啊!」
皇上抱起颂雅,「那是朕用的龙涎香。」
颂雅猝然被抱起,慌张地攀着皇上的脖子,然后嘟囔着:「姥爷,你长得真像娘亲。」
「是你娘亲像朕。」
「哦。」
「来,颂雅,姥爷带你认认亲戚。」
「这是二皇女鄄御公主。」
「二姨好!」
鄄御公主姚若凌,就是刚才扯人袖子的那个,父皇的二女儿。
其实在我出现之前,她一直是长女,这会儿心里不定多不好受呢。
「三皇女建御公主。」
「三姨好!」
建御公主姚若准,姚若凌的胞妹,方才笑话我的金衣女子。
「大皇子显王。」
「大舅舅好!」
显王姚斩,父皇的大儿子。
他们三个的母亲,都是父皇离家后再娶的周夫人。
而另一边的三个,则是豪族荀氏的嫡女荀贵妃,荀贵妃与前夫的女儿、皇上的养女嘉妱公主尤烁儿,荀贵妃所生的二皇子福王姚守。
也就是颂雅口中的「姨姥姥」「小姨」「小舅」。
颂雅这孩子也太实在了,一家子皇亲国戚,被她称呼得像是村里地主认亲大会。
不过多亏颂雅让父皇起了兴趣主动介绍,也让我明白了一些事。
我之前还想不通,他当皇帝前好些年就是南方霸主,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现在我知道了。
这个死老头,当了皇帝后,发现自己有周氏和荀氏所出的两拨儿女,周氏是亡妻,荀氏是新宠,手心手背都是肉,掐起来无论哪边受了伤他都舍不得。
所以他把我找回来了。
大概意思就是:我决定让那个死了几十年的媳妇儿来当皇后,我还把她女儿接回来当嫡公主,这样你们就不用争谁的妈该当皇后谁该当嫡子了。
忽然就觉得公主府啊食邑啊黄金啊什么的,拿得一点都不亏心了呢。
这都是一个称职的挡箭牌应得的。
宫季卿察觉到了我的失落,在众人目光都被颂雅和皇上吸引走后,又把手伸进我袖子里,用指头勾了勾我手心。
「小春别哭丧着脸,都不好看了。」
我强行挤出一个笑脸。
接着又叹了口气。
「原来根本不是因为想念我。」
「可是我很想念娘子啊,这些天被那些人拦着,我都不能好好抱着娘子,亲亲娘子,给娘子画眉绾发了……」
颂清无奈说道:「爹爹,我还在。」
宫季卿斜睨着眼,看向他亲生儿子,「学你妹妹,去找姥爷。」
颂清虎躯一震,慌不迭地离开了我俩。
总之,闻政殿拜见算是很顺利的,最后走的时候,父皇送了颂清颂雅许多东西,看着都不便宜,这老头子虽然坑我,但对孩子还行。
我就不苛求什么了,人要知足,知足常乐嘛。
——
《武帝野史.第七卷.奉国公主》
奉国公主还朝,于闻政殿拜见,时奉国之女烟罗年五岁,旋于殿前,谓帝曰:「祖祖身有异香,奇耶怪耶」。帝喜其可爱,赠龙涎香一扇。
编者注:武帝独爱烟罗郡主,诸子莫堪一比,盖自龙涎香始。
4
宣太傅手持折扇,脚踩白靴,身披绮罗大氅,头戴青玉冠带,端的一副天界谪仙人的清贵模样,蓦然出现在我公主府的后院,那张好看的脸纠结成了包子褶。
宣太傅爱洁,见我们母子三人都在泥坑里,干脆连回廊都不下来,远远地同我说:「公主,放弃抵抗吧,逃课是没有前途的。」
「可是你看见了,我在装修……」
宣太傅:「臣竟不知朝廷如今这样艰难,连泥瓦匠都请不起了么!」
宣太傅一甩折扇,扇走空气中飘荡的灰尘,仪态可真好,甩个扇子都像村里唱戏的一样,说不出的好看。
他越说越痛心疾首:「公主逃课就算了,还带着公子小姐一起!」
颂清举起满是泥浆的小手,「先生,我今天已经练完字了,也背完书了,还把明日要学的文章也预习了。」
颂雅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也没有偷懒……」
宣太傅:「少来这套,你的作业都是颂清帮你做的,以为颂清用左手我就看不出么!」
我假意斥责:「颂雅你怎么能这样?」
宣太傅:「公主你也别装了,驸马用左手写字我一样认得出。」
半个时辰后,我和颂雅被押去补课,颂清因为出色的课业,获得乘坐马车外出游玩的机会。
好难,真的好难,为什么做公主要学这么多东西。
比起耕地喂猪难太多了。
答应和孩子们一起做的游艺墙还没抹灰,再不去泥水都要干了……
今天的天好蓝,天上的白云好白……
这支笔的毛毛摸起来真舒服,就是怎么也写不出好看的字……
神游天外的下场,就是颂雅都完成功课去玩了,我还在描字。
宣太傅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不写完愣是晚饭都不给我吃,硬生生守着我。
天色渐渐暗了,黄昏的光给书廊洒了一层橘金色的纱幕。
然后我看见宫季卿从月洞门走进纱幕之中,他换上新做的锦袍,腰带上挂着我和颂雅做的荷包,和那一圈环佩的色泽质感格外不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