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谑道:「公主殿下倒是肯认旧主!」
「为何不认?有何不能认?本宫大字不识一个的时候都知道做人要懂得报答,难道成了公主,反倒要做个狼心狗肺之人?
「本宫今天不妨告诉你,告诉你们所有人,本宫以前就是隋煦燕的丫鬟,受她恩义苟全性命于乱世。
「莫说万两白银,就是抛去了这公主身份偿她又有何不可?
「万两白银,可笑!本宫尚且嫌你要得少了!
「我大安朝嫡皇女奉国公主的报答,何止区区万两白银!」
……
几个时辰后,颂雅坐在煦燕身边,将自己喜欢的点心喂给她吃。
煦燕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颂雅冲她笑,「燕姨哭了的样子也好漂亮,爹爹族里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好看呀。」
值了一晚上班的宫季卿,刚刚去大蟒蛇笼子边接了儿子回家,正准备补个觉,蓦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
还挺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扭捏着告诉他:「夫君,对不住,我把咱家的钱花光了……」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还欠了一屁股债。」
我家两个少年郎——宫季卿和颂清脸色一黑,不得不互相扶持才站稳了脚跟。
颂清痛心疾首地说:「我们就一天没跟着啊!」
——
《武帝野史.第七卷.奉国公主》
初,奉国行乞于乡野,得县丞之女相救,卖身为婢。
后奉国归位,遇大妇笞小室,众皆悻然,奉国道:「此非贱婢,吾恩人也。」
遂以万两白银购得县丞之女,奉为上宾,言必曰「家姐」,行必引高朋。
民间盛传:「姚氏之恩,可抵万金!」
武帝拊掌道:「奉国肖朕!」
14
颂雅穿上群青色镶绿松石的缩小版麒麟袍,戴累丝银冠,冠中镶一枚猫眼大小的蓝宝,皮质革带上一圈五蝠绿玉,她皮肤随宫季卿,透白软嫩,这样一身穿在身上,说不出的可爱。
宫季卿一手握着手杖,一手牵着颂雅,看起来那叫个意气风发。
临走,他再次和颂雅统一口径,「咱们今天进宫是去做什么的?」
颂雅掷地有声地回答:「找姥爷蹭饭!」
「蹭完饭呢?」
「跟姥爷哭穷!」
「再然后?」
「向姥爷要钱!」
宫季卿笑着夸道:「颂雅真棒。」
我不忍再看。
宫人们总说颂雅胆子大不怕父皇,夸我教得好,其实这跟我没关系,完全是和她爹学的。
瞧瞧宫季卿这上门女婿软饭硬吃的做派,知道的,说是我把家底花掉了要找亲爹贴补,不知道的,还以为父皇欠我们钱呢。
父女两个踌躇满志地进宫了,没有带我。
因为宫季卿觉得我脸皮薄,蹭饭要钱这种事,我做是能做,就是效果不够好。
他打算用煦燕这事儿狠狠敲我爹一笔,毕竟我给他涨脸了。
颂清也十分赞成,「母亲这是千金买马骨,皇上和新贵一脉因此得了天大的好处,要点银子应当应分,不为过。」
说完他就溜出去找他的「友人」们玩耍,一点也不打算自己进宫。
颂清其实不太喜欢父皇,他心里看不惯,竟面子上也懒得装,坚决贯彻「要钱的时候是爷,不要的时候你谁」的指导思想,能不见父皇就不见父皇。
宫季卿也不管,说什么「要恩威并施才好。」
「这话是这么说的吗,你几个头啊,敢对皇帝恩威并施?再说了,那是我爹,我亲爹!」
宫季卿一句话就给我堵回来了,「颂雅和我都同你父皇相处得不错,那么请问颂清是跟谁学的呢?」
「啊这……」
「小春,你知不知道上次家宴,皇上给福王整理衣冠时,你看起来有多难过,你又知不知道颂清看见你那个模样有多难受?
「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用尽他所有的办法,为你请来了他觉得最好的客人,可你还是高兴不起来。
「你当时那个样子,你觉得颂清还会爱重皇上吗?他是长子,陪我们过过最苦的日子,他可见不得你难过。」
我心里沉甸甸的,觉得自己作为母亲,作为妻子,甚至作为女儿,都不够好。
颂清总是那么优秀,不让我们操一点心,于是我就真的不为他操心了。
甚至颂雅也是,她才五岁,在贵妃和亓寺意颠倒是非的情况下,和皇帝吵架,句句都在维护我。
她就真的那么喜欢父皇吗?
谁会无缘无故喜欢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长辈……
我们约定要做美满团圆的一家人,那些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都能做到,现在却因我的缘故,让大家都这么辛苦。
不该的,姚小春,你的丈夫和孩子们都在为你而努力,你要变得更好,才对得起他们。
于是,宫季卿走后,我去见了秦氏。
就是煦燕的主母,前镇远将军夫人,秦尚书之女,秦羡。
15
入冬以后,江边结了一层浮冰,因为行船往来频繁,冰层总是无法连接成片,看起来支离破碎,格外萧索。
秦羡披着熊皮大氅,发束一髻,只簪一支红梅,脂粉未施,依旧那么冰冷不可攀。
秦家仆从正将她的嫁妆往船上搬,她独自立于江边,远看就是一幅千山孤影的美人图。
只有与我说话时嘴边的白气,显示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没想到来送我的会是公主。」
「临时起意罢了,有些事想问你。」
「我什么也不想说。」
「因为我曾是庶民,你觉得不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