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娘立时咬牙瞪过来。
在她面前我都是木木的,只干活不说话,跟今天是两个样儿。
我骗了她。
周嬷嬷来了兴趣,识文断字的小丫头可算罕见,便细细问我几个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我背了一段《千字文》,又用树枝在沙地上写了这一段。
周嬷嬷笑起来。
「好一个灵秀的丫头,相貌虽不出众,但国公府上用着也放心。」
她买了我。
妹妹黄燕凤着急。
她使劲拉住我的袖子,哀哀道:
「姐姐,爷奶死前让你照顾我……」
我看她一眼。
小小的人,尖尖的下巴颏,已经有了些机灵相,只一双眼太活泛,显得轻浮。
我并不露出心里的嫌恶。
又跟周嬷嬷说情。
「妹妹年幼,是祖父母托孤的,嬷嬷您不拘给她个什么差事,奴婢都感恩戴德!」
这次我不夸她。
我为的是自己的好名声。
没被前两家买走的丫头,一律买一赠一。
反正不吃亏,周嬷嬷便点了头。
「你是个孝顺的好姑娘。」
妹妹满脸喜色。
她一把推开我,径直走到前给周嬷嬷磕头。
我静静地退开。
燕凤。
姐姐一定会履行诺言,不和你分开。
没了你这条命。
怎好显出我有情有义呢?
姐姐上辈子真疼啊!
6
我要带着燕凤走,还有一桩原因。
我和她打小在黄家村生活。
祖父是村长,家里还算富裕。
我爹爹是村里顶好的猎户,娘是秀才家的女儿,膝下唯有我和哥哥,对我们很是疼爱。
哥哥十五岁从了军,此后再没回来。
燕凤是二叔父的女儿。
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
祖父母最疼的就是二叔父,连带着也爱起小儿子唯一的血脉燕凤,她是养在祖父母膝下的。
我娘给我买的绒花、银簪子和哥哥做的小木偶,燕凤看了也想要,但二叔父不下地不劳作,根本没钱买。
于是,燕凤撒娇卖痴、又哭又闹。
祖父母硬是要过去给了她。
我也哭。
祖母一把拧住我胳膊上的肉,骂骂咧咧:
「老大家的怎么养出你这哭丧鬼。
「你妹妹什么都没有,你这个做姐姐的不疼着爱着,还有脸争抢?」
她把我推出去,锁在大门外。
我那时四五岁,哭得迷迷糊糊。
险些被拐子卖了。
从此,爹娘不再让我去祖父母的院子,我也渐渐远离了燕凤。
今年春上收成不好。
家里渐渐没了米粮。
我挎着篮子上山摘榆钱,榆钱蒸成饭团子,算是能果腹的好东西。这样,爹娘就不用费心明儿的饭了。
正走到半山腰。
一个同村的小孩虎子,急忙忙来叫我。
「你哥哥来信了!
「听说你大哥手下管着百来个人,可神气,俺也想当大将军!」
三年了。
哥哥从军三年。
第一次回信。
我心里欢喜,忙不迭撒开脚丫子往回跑。
虎子却不慎跌进抓兔子的陷阱里。
深山老林,天又快黑了,我只能停下脚步,先把他解救出来。
这一耽搁,下山时就变了样。
依山傍水的小村子被熊熊烈火淹没,那火张牙舞爪地,烧着了许多村民的尸体。
皮肉被烧焦的声音,刺啦刺啦。
像一把刀子,将我的心生生划开了。
我泪流满面。
大声嘶叫起来。
「爹——
「娘——」
家里的院子着了火。
爹和娘遍身通红,身上插满了箭矢,躺在横梁下面火海里,一动也不动,被火舌渐渐吞没。
我疯了一样往里跑。
虎子死命抱着我,不让我冲进去。
他爹娘就死在村口,均是一刀穿心。虎子使劲把那刀拔出来,刀身清亮凛冽,俱刻着统一的宝相花花纹。
这些匪人像是有来路的,不是一般野匪。
虎子目眦欲裂。
「莺儿你别去!
「咱去投奔你大哥,我也从军,回来报仇。」
我大哭着,浑身的血都涌到心口,两个瞳仁像是要从脸上跳出来,死死记住这一幕。
「为什么要杀我全家?
「我要报仇!
「我要报仇!」
不知哭了多久,我和虎子都没力气了,跌坐在地。
院子的水缸里露出一个脑袋。
是堂妹燕凤。
她踉踉跄跄地扑进我怀里。
「姐姐,家没了,祖父母都死了,爹娘也死了……
「凤儿只有姐姐了。
「祖父母和大伯、大伯娘把我塞进水缸里,叫我等你一起逃。」
我紧紧抱住她,哽咽得说不出话。
不管小时候多少恩怨。
如今家破人亡。
我们姐妹俩得互相扶持着活下去。
虎子急忙问。
「燕凤,大哥来信你听了吗,你知道大哥在何方吗?」
他上山时。
祖父母正抱着燕凤,听我娘念哥哥的来信。
燕凤身子瑟缩,紧紧抓住怀里一个玉佩。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姐姐我好难受……」
我曾以为她是真难受。
却不想,她故意隐瞒了哥哥来信。
还偷走了哥哥寄给我的信物——玉佩。
自她得了玉佩,偷偷藏藏,再没让我见过第二次。
我一问起,她就支支吾吾地哭。
「那是祖母留给我的传家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