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符穹沉思片刻后也跟着下了一子,“那这一子可真是羊入虎口。”
“万一是扭羊头呢。”江芸芸又下了一子。
“可这样太紧了。”符穹又说道,也跟着下了一子。
“只要我不漏,这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江芸芸紧跟着下了一子。
“县令好大的气魄,在黑局里搅动,也不怕被人反扑。”
“不破不立,不进则退,总归是现在没有更好的路数了。”
琉璃做成的棋子晶莹剔透,在日光下水波荡漾,光芒肆意,一声又一声落在白玉棋盘上,叮咚作响,好似美人袖间的玉镯在铃铛作响,清脆悦耳,夏意满怀。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手中的动作却都不假思索。
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吴萩看着不知不觉开始逐渐势大的白龙,惊讶说道:“白龙马上就要跃龙门了。”
江芸芸笑着下了最后一个棋子,谦虚说道:“我赢了。”
棋面上原本蜷缩在一角的白龙在一步步的牵引下彻底翻身,从右下角破笼而出,在中间的腹部腾空,到最后虎踞龙盘,成了绞杀之势。
“好凶的白龙啊。”吴萩嘟囔着,忍不住又瞧瞧去看江芸芸。
面前的小县令穿的是洗得发白的衣服,腰间连一个装饰物都没有,双手修长纤细,拿子时日光一照,好似玉雕的一样,再看那小脸白净,一笑起来,甚至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看上去斯文俊秀,跟着枝头的花一样,有种少年人雌雄莫辨的美感。
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人,下起棋来如此凶悍,只要留着一口气,就能把高高在上的黑龙咬下来。
他也确实赢了,白龙断尾求生,到最后跃飞龙门,成了唯一的胜利者。
符穹原本带笑的脸也逐渐没了笑意,指尖的黑子来回摩挲着,到最后只能无奈苦笑地扔回棋娄里:“无力回天,县令赢了。”
江芸芸微微一笑,瞧着斯斯文文的:“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下了。”
“你刚才不是说你只学过一点,不太精通吗?”吴萩质疑,“县令骗人!”
江芸芸无辜眨了眨眼:“我确实也是刚学过一点的,以前一直和师娘对弈,但赢过的次数不太多,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太精通的。”
吴萩无话可说,瞪大眼睛,许久之后喃喃说道:“你这是在……炫耀?”
——你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话!
江芸芸没有多做解释,还是和和气气地笑着,眉眼弯弯,瞧着是个脾气顶顶好的小县令。
“如何和县令说道的。”符穹指责着,“还不跟县令道歉。”
吴萩有点不高兴了,抿了抿唇,然后又悄悄去看江芸芸,江芸芸还是笑眯眯的样子。
“对不起啊,是我无状了。”他低声说道。
江芸芸笑着开口:“不碍事,你年轻直爽,我瞧着是极好的。”
他明明年纪比吴萩小了十来岁,但一开口又莫名不会令人轻视。
“不知今日县令来,是所谓何事。”符穹开口问道。
江芸芸端坐在蒲团上,看着面前面容慈悲,神色温和的中年人,正色说道:“我想要来聊一下前任知县张侻的事情。”
符穹眸光微动,摸着手腕上的白玉制成的乾坤圈,半晌之后才说道:“县令都知道了。”
江芸芸点头,目光落在那环精致的阴阳环上:“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手持乾坤圈,坚守入道心,符主簿的玄法想来也已经学的精妙。”
符穹手指轻轻抚摸过玉边,喟叹:“不亏是小神童,连道德经都有涉猎。”
江芸芸笑着没说话。
“张县令的事情……”许久之后符穹叹气开口,“是我疏忽了。”
他平静的目光看向江芸芸,悲痛说道:“我没想到吕芳行如此丧心病狂,只可惜我只是一介小小主簿,无能为力。”
“可你也不是捏造出一本虚无的账本,让吕芳行分寸大乱,这才在我面前露出破绽。”江芸芸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符穹手指动作停住,打量着面前镇定的人,随后长叹一口气,无奈说道:“县令从哪里知道此事的。”
“张县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能潜入打铁巷,写清他们到底贪污了多少钱两。”
江芸芸点了点棋盘上的一颗白色琉璃的棋子,随后手指微动又点着隔壁那一颗。
“能让吕芳行突然意外得知此事,不是武忠这些人能办到的,总归要一个他非常警惕的人。”
江芸芸手指微动,拨开手指下的黑子,随后又来到第三颗白子。
“张县令若是能忍这么久写出一本能把人彻底拿捏住的账本,怎么会如此着急去清量田地,逼得吕芳行痛下杀手呢。”
符穹沉默着,日光落在脸上,只剩下无声的静默。
“吕芳行自入穷巷,丧心病狂,我断没有放他离开的道理。”江芸芸把手边的黑子统统抚开。
精致的琉璃棋子摔落出棋盘,有些落在软毯上,只能无声地抗议着,但也有些落在地上,发出叮咚的声音,好似夏日的风急促地吹响了满堂金玉。
“为民办事的张侻……”江芸芸的手指抵在白子上,认真坚定说道,“不能白死。”
第两百二十一章
章丛不见的消息, 吕芳行很早就知道了。
昨天晚上他察觉到章丛精神紧绷,一直在喝闷酒,瞧着有点把不住了。
他本是不愿意搭理这个清高的年轻人,可看在他爹是本县教谕的身份上, 就想着去安慰安慰这个已经被鬼神乱力吓破胆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