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张侻临死前的样子,血流满了全身,那件洗得发白的料子好像被染成了艳丽的红色,那个时候他不能说话了,只能躺在床上发出荷荷的声音,他手里还握着孩子递给他的花,被血染成刺眼的红色,眼睛里的光就是这样一闪一闪,到最后完全熄灭。
那天他们要去丈量土地,帮一个一直被邻居占走土地的寡母拿回了属于他们的一分地。
才一分田,那家的小孩却高兴地摘了好多小野花送过来说要谢谢他,张侻还是一板一眼的,说只要一个黄色的,因为他家小姑娘很喜欢黄色的花,过几日是她生日所以要带给她,又让他把剩下都给他的娘,说他娘照顾他不容易。
真是无趣,一捧不值钱的花还这么稀罕,还值得上说教了
然后那个黎人就是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气氛中冲进来的。
寒光闪闪的刀,在日光下刺眼得很。
小孩被人推到在地方,发出划破天际的尖叫声。
可县令身后的人却是诡异的沉默。
章丛当时站在人群中手指都在发抖。
那个时候他以为只是吓唬一下的。
杀人,他怎么敢杀人啊!
他可是读书人啊!
他爹跟他说他还年轻,考个举人回来不是问题的,到时候他就可以离开这个四面环海的偏远的琼山县了。
“历石。”吕芳行的声音骤然响起。
章丛回过神来,茫然地眨了眨眼。
江芸芸也跟着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不经意撞在一起。
章丛猛地发现,这个小县令的眼睛又黑又亮,他平静注视人的时好像张侻教育人时的样子,一点笑意也没有,太严肃了。
“发什么呆!”程道成猛地拍了拍一下。
章丛这才彻底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没事。”
他上前去插线,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看着他的缘故,他突然觉得压力很大,手中的香又开始一灭一灭,跟着要熄灭一样。
他太紧张了。
插香的手都在抖。
但幸好一切安然无恙。
他松了一口气,不少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那截刚开始燃烧的香就这么突兀的插在这里。
“礼成,这里就交给我们吧。”道士心里已经慌得不行了,连忙开口说道,“诸位大人还请回去吧。”
江芸芸带人转身离开,就在大家都离开后没多久,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
众人下意识扭头去看。
只见插满香的香炉莫名摔落在地上,原本最高的三炷香被折断,狼狈落在地上。
道士们瞬间脸色大变。
“不不不,刚才没人碰这里!”打头的道士手忙脚乱解释着,“是突然,突然就,就滚下来了,不是,不是我们的问题。”
章丛脸色瞬间发白,整个人开始摇摇欲坠,肉眼可见的恐惧。
武忠站在他们身后,冷眼看着。
符穹等人更是没有说话。
“定是你们没准备一个好炉子,”吕芳行先发制人说道,“我给你们的钱都被你们贪走了不成,一场法事都办不好。”
那道士有苦难言,手中的拂尘都要捏碎了。
“把他们都换了,请个厉害的人来。”吕芳行转身对着江芸芸说道,“定是他们念经不用心,老祖动怒了,不若把他们都赶出琼山县。”
道士们一听吓得直接跪在地上求饶。
江芸芸叹气:“许是我们心不诚,怪不得其他人,起来吧,这场法事就这样吧,不强求的。”
吕芳行嘴角微微抿起,一脸阴沉地看着道士们。
江芸芸背着手:“都走吧,也忙了一早上了。”
她一走,符穹和吴萩紧跟其后,王礽的目光在香炉上仔仔细细扫过,想了想也跟着抬脚走了,叶启晨见状也拉着武忠走了。
程道成见他们都走了,瞧瞧看了眼吕芳行。
吕芳行眸光微动,面无表情看着章丛:“你抖什么?”
章丛脸色白到吓人,哆哆嗦嗦看着他,目光躲闪。
“要找也找我,与你有什么关系。”吕芳行平静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程道成柔声安慰道:“哪有神神鬼鬼,真有的话,你爹在每年你考试时花的十几两银子,怎么没让你考上举人,别瞎想,就是东西不顶用,坏了。”
章丛混乱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抹了一把脸,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说的对,没事的,东西都没有了,我还怕什么。”
“走吧,不要让人看了笑话。”吕芳行看着众人的背影,淡淡说道。
三人抬脚离开,身后的道士们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可如何是好?”有人小心翼翼问道,“得罪了吕县丞,今后米都买不起了。”
“还是收拾收拾去别的地方吧。”有人畏惧说道。
“算了算了,先把法器都放好。”为首的道士腿抖到站也站不起来,只好挥了挥手,没好气说道,“再看看,没饭吃了再说。”
众人忙碌间,一个身影悄悄从幕布下溜了出来。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 ——
江芸芸在府中开了小宴,东西很是简陋,加起来也不过八道菜,三荤三素,外加一人一碗面食,还有一叠雪白小巧的椰子糕。
最硬的菜大概就是中间的烧鸡,锃亮发黄的小鸡散发出诱人的气味,几盆蔬菜也炒的油光发亮的。
江芸芸用力闻了闻肉味:“厨娘说琼山县的肉太贵了,衙门没有钱。”
她笑说着,“这是她能置办出最体面的,今日就当我们小聚的第一餐,今后可要同心戮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