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越说越激动,江芸芸不由咳嗽一声。
顾仕隆大眼珠子微动,和她对视一眼后,老老实实开始闭嘴吃糖。
武忠低着头,手指来来回回摸索着书页,指骨紧绷,心绪澎湃。
这么高大的汉子愣是看出几丝凄苦悲凉之色。
“那我想做什么又有何重要呢。”他苦笑说道,“没有历年两税的账本,没有吕芳行等人为非作歹的证据,我想的再多又能如何!我想的再好那又能如何!我就算真的想为他报仇又能如何!”
“他们把税钱贪走了。”江芸芸镇定问道,“你确定那本本子上写的是这些内容?那不是一查历年账目也对得上。”
“哦,账本也被烧了。”她回过神来,“那确实有些难办。”
“若是这样我早就偷出来了。”武忠睨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是他们修改赋税后的贪污办法。”
眼下交赋税往往都是实物,比如谷物,丝织物等,但在这里,吕芳行等人却另辟蹊径,说要直接改征银两和铜钱,理由是琼州路远,若是用粮食,路上的损耗会格外多,而且琼州潮湿,刚收上来的粮食还未经过处理很难长时间储存运输,若是直接上交碎银,之后再熔锻成银子,才更方便。
江芸芸仔细想了想,犹豫说道:“这好像不是不好的办法,我听说若是交粮食时,官府内有种叫淋尖踢斛的做法会让百姓多交一倍的粮食。”
淋尖踢斛是说,官府是用斛来装百姓交纳的粮食,等百姓将今年要缴纳的粮食都放进斛后称重,只要达到今年自己的份额就算纳税完成。
因为人多队伍长,所以每个人时间都很赶,都要求斛里的谷物堆到不能再放下的时候才停下来,这就意味着会有一部分粮食超出斛壁。
因为高皇帝的工资政策实在不合理,所有不少人为了创收就会把主意打到这里。
往往在称重这个时候,官员就会对着斛踹一脚,那超出斛壁的谷就会撒在地上,只要掉了地上这些就都是运输途中的损耗,不再归这个百姓,因为这个事情所以百姓不得不多交。
若是有心好的,大抵是轻轻踹一下的,若是有心狠的,那可是猛踹一脚,能把整个超过的部分都踹平,但斛却是能好好站在这里,纹丝不动的。
这些都是当年在扬州读书时,她整日往地里跑,听到庄稼汉说的,他们甚至会庆幸扬州这些官吏不会踢得太狠。
武忠没说话,只是苦笑着:“一开始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直接交钱不是非常爽快吗?”吃的肚子滚圆的顾仕隆好奇问道,“好像也没有什么七七八八的门道。”
武忠抬眸睨了他一眼,淡淡反问道:“难道我们给朝廷的税银是直接用百姓的碎银交上去的吗?”
顾仕隆一怔。
江芸芸瞬间反应过来:“火耗!”
“吕芳行对外说熔锻碎银是会有损耗的,所以每次都会多征银两,最高的时候本来只要纳税一两银子的人,要交一两半的银子。”武忠声音微微提高。
“半两银子你知道可以够百姓吃半年的谷米了,就这么被他们拿走了,而且他们家还是全县最大的粮食商,每到夏收和秋收就压低粮价,琼州四面环海,百姓也不可能多花钱坐船去雷州换等,催粮的日子一日□□近,他们不得不低价卖粮,等征税结束,粮价会立刻暴涨,其余那些不法商人也会跟着涨价,如今猪肉要三十文一斤,普通人如何吃得起这一口肉。”
江芸芸听得倒吸一口气。
在京城的时候,因为家中没有长辈,所有一应物件都是她和黎循传商量着来的。
肉是最重要的粮食之一,自然也是在他们的计较范围中。
哪怕是最贵的时候,京城的肉价也不过超过二十文,最低时候可以到十三文一斤,若是寻常也大都是十五文一斤。
“所以张县令有什么办法遏制物价吗?”江芸芸问。
武忠苦笑:“如何遏制,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还有痨疾,连买药治病的钱都凑不出来,后来还要再养一个年幼的小珍珠,而且县衙这么多事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每日要过子时才能休息,那吕家是琼山县的大户,说的话比他还管用,符家世代读书人,又把握着水运码头的身份,自诩身份从不掺和这些事情,其余家也都是看人下菜,哪里会把这个穷县令放在眼里,不过是三文四文十文,那些人的眼睛哪里能如何看得见。”
江芸芸沉默了。
顾仕隆大怒:“岂有此理,就该学高皇帝把这些人都杀了!”
屋内两人沉默着,半晌没有说话。
“那账本里到底记着什么?”江芸芸问道。
出人意料的是武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江芸芸惊讶:“那你今日过来做什么?”
“是我打听到吕芳行那边一直在找什么账本,说是张县令一直在暗中调查他们,把他们每年贪污的银子都记录在册了。”话已经说到这里,武忠索性完全坦白。
“张县令临死前半年确实一直在丈量土地,说要算清百姓到底要交多少钱,再做出一个缴税的规定来,这个是启晨和县令商量出的办法。”
武忠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才艰涩说道:“是我们害死了他。”
江芸芸叹气:“不,是坏人的贪心,与你们没有关系,你们只是在做该做的事情而已啊。”
“那我们现在去把人抓起来吗?”顾仕隆不高兴说道,“马上就八月了,不是说八月就要开始夏税了吗?难道还要等着他祸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