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目送小孩踩着还未大亮的夜色匆匆走了,自己坐在那张椅子上,注视着这个空荡荡的书房。
案桌上的烛火因为没油熄灭了,但幸好屋内开始逐渐亮堂起来。
光秃秃的墙壁,表皮已经脱落的书柜,还有这张写满岁月痕迹的桌子,屋子明明不算大,可天光逐渐进来时,却又觉得空荡荡的。
——一个布置如此朴素的县太爷很难是大奸大恶之人。她想。
——要是这么能装模作样,五十来岁了怎么还在这里当县令。
江芸芸起身时,还差点被断腿的椅子绊了一下,慌乱间扶着椅子,椅子还闹了脾气,非要从另外一边倒过去,江芸芸只好双手把它稳固住。
她蹲下来找那个垫脚的小木头,一边肩膀抵着椅子,一边在地上疯狂摸索着,好不容易抓了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忙忙碌碌地固定好这张破椅子,看着被磨得稀烂的腿凳,瞧着也是过不了几天日子的凳子,突然又笑了起来。
“也太破了点。”
—— ——
江芸芸先去把还没睡醒的乐山搬到床上,摸了摸鼻子发现还有呼吸,就是醒不来,这才叹了一口气:“这世道还有这么厉害的迷药不成。”
她关上门时,突然看了眼衣柜,见衣柜大门只是微微阖着。
——她确定她昨日是关门了的。
“哎,忘记问了,早上想不想吃椰子啊。”背后突然传来厨娘大嗓门的声音,“敲一个给你尝尝,甜甜的,你们小孩肯定喜欢!”
江芸芸回过头来,就看到厨娘手里领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走了过来。
“你别看长得丑,可好吃了。”厨娘立马打包票说道,“我还会做椰子糕呢,你要是想吃,我都做给你吃。”
她想了想,大声强调着:“我做饭手艺没得说,你肯定喜欢。”
江芸芸笑着点头:“行,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厨娘悄悄松了一口气,目光一转:“哎,那个小孩呢?”
“出门玩去了。”江芸芸笑说着,“你不用给他留饭了,嗯,等会那个椰子和椰子糕留一点吧。”
“男孩子就是太皮了,早饭也不吃。”厨娘嘟囔着,“那另外一个小伙子呢。”
江芸芸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打量着这个膀大腰圆的厨娘,好一会儿才笑说着:“他有些不舒服,等会我要给他找个大夫来。”
厨娘闻言抱怨着:“我们琼州就是这样的,好多人一来就生病了,说什么不适应,要我看就是读书人娇气。”
江芸芸只是看着她笑:“我等会找个大夫去吧。”
厨娘倒也热情:“就这条街有个回春堂,里面的有个老大夫就很不错,不会给我们胡乱开药。”
江芸芸笑着点头。
“别在这里站着了,去前厅坐一下,马上就好,我做得可快的,保证能吃到热腾腾的。”厨娘招呼道。
江芸芸看着她,笑了笑:“我这个衣柜好像有点坏了,合不上,我要先修一下。”
厨娘嗐了一声:“这个门就是一直不好,这个柜子要抬出来晒晒太阳的,之前屋子坏了没修,被雨淋坏了。”
她上前挤开江芸芸,自顾自入了屋内,打开柜子看了看,然后用用敲了敲,这才继续把门合上。
江芸芸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笑说着:“你对这个屋子很熟悉,对了,还未请教您叫什么。”
“我姓周,没名字,以前大家都叫我大女,因为我是家中第一个女儿,不值钱,家里人也没给我取名字,后来丧夫了,他们都叫我陈家的,不过后来写契的时候,前任县令觉得我没名字,写上去不好听的,说着琼山县这么多姓陈的,哪个才是我啊,万一我跑了他不是找不到我了嘛,所以给我取了个名字。”
厨娘在围裙上用力擦了擦手,露出灿烂的笑来:“周照临,我叫周照临,契约上就写这个这个名字,好听吧,他当时还说了很长一段话呢,可惜了,我没读过书,也听不懂,反正就是夸我的。”
“照临四方曰明。”江芸芸笑说着,“说您就像太阳一样热情。”
周照临眼睛一亮:“对对,就是这句话,照临四方曰明,是了就是这句,说我聪明呢,我太笨了,怎么也记不住。”
“左传的。”江芸芸低声说道,“看来也是研究过春秋的人。”
“好了好了,什么春不春,秋不秋的,现在是夏天呢,读书把日子过傻了吗?”周照临拉着她就往前厅走,“你喜欢吃面吗,我们琼州的面食可以多了,你想吃什么类型的都有。”
江芸芸却没有在前厅坐着,反而慢条斯理跟着她来到厨房门口:“前任知县对你这么好,他死了,你难受吗?”
正举起刀来准备砍椰子的周照临差点失了手。
咚的一声,听的人牙齿发酸。
巨大的刀砍偏了,但幸好没碰到手,那刀半边卡在毛茸茸的壳上,刀背上微光流动,显出这是一把坚硬的好刀。
周照临握着那把刀,咬牙拔了出来,随口说道:“那肯定是伤心的,毕竟是认识的人,可再伤心难道还要在你面前整日哭嘛,你要是觉得晦气,把我赶走了怎么办?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心疼地检查着自己吃饭的家伙,眼睛盯着刀背上细微的光泽影子,务必要确保这把刀好好的。
“谁还不会死啊。”她松了一口气,“还好刀没坏。”
她抬起头来,骂骂咧咧说道:“好端端在我背后说什么话,还有你一个大老爷们在厨房门口干什么,这是我干活的地方,你要是觉得没事干,你去把这一年积累的案子看了,小孩子就是喜欢跟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