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听到声音,惊讶看过去。
“好久不见啊,小解元。”王阳明不知何时背着手,挤到角落里,对着她挤眉弄眼说道,“口齿伶俐,引经据典,真是厉害。”
江芸芸笑:“好久不见。”
王阳明靠在门口,笑说着:“你继续吧,我就是来看看的。”
那边刘养正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第二个读书人上前一步,冷笑道:“我直接用孔圣人的话来说,可不说什么阴阳。”
江芸芸伸手,彬彬有礼请人先说。
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是什么‘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些话。
江芸芸对经文解释一向是信手捏来,不是她吹,市面上所有四书五经的解释,包括国子监二楼的藏书,白鹿洞书院的藏书,她早早熟背于胸。
你要是跟我说经文,我就揉开捏碎,从最早的释义到最新的版本,一字一字分析给你听,保证你听过的,没听过的,今天都能深刻理解一下孔夫子的话。
第二个也很快就被赶下去了。
第三个企图用伦理来压人,证明世世代代都是如此,如何能在这里破坏,这不是没了王道之像嘛,还直言江芸不务正业,误入歧途。
江芸芸直接用‘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来反驳,自来伦理用在道德层面上,读书算什么道德问题,他就是个人修身养性,治家治国的事情。
主打一个你说你的伦理,我说我的教育。
只要教育上没有明确男女,不准女人读书,那你说其他事情来压一头,那就违背了各司其职的事情,那才是没了伦理呢。
第三个人灰溜溜跑了,第四个上场时,已经面带紧张,开始语无伦次,很快就被江芸芸赶下去了。
第五个人沉默了半天,又开始说老生常谈的话题,江芸芸笑眯眯地把人请下去了。
十个人车轮战,江芸芸的眼睛越讲越亮,言语越来越犀利,有时刀刀见血,还让人羞愤地踉踉跄跄跑了,差点摔下台去。
顾幺儿看得瓜子都不吃了,手掌拍得通红。
娄素也看呆了,更别说以前的同窗了。
那些一直以为江芸芸性格温和的同窗,何时见过这么咄咄逼人的人。
原本一直排在江芸芸身后的那些人突然对视一眼,然后齐齐叹了一口气。
他们以为自己和江芸的距离只是一步,谁知道中间竟然隔了一座山。
那些解释,那些句子,那些融会贯通,行云流水的句子,出口既成章,原来当真有这样的人。
屋内的气氛也越来越安静,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台子上的人。
直到最后一个人被赶下去时,里里外外站满人的彝伦堂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闻实道下意识去看门口的香,不过三炷香的时间!
“好!”一片沉默中,王阳明回过神来,兴致勃勃挤进来,大声说道,“赢了!我们芸哥儿赢了!有理有据,字字珠玑。”
娄素也开心极了,蹦蹦跳跳跑上来。
顾幺儿也紧跟着跑上来,大声说道:“第一第一!!我们江芸是第一!”
闻实道也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说道:“第一轮结束,第二轮可要休息一下。”
江芸芸摩拳擦掌,胸有成竹:“直接来!”
闻实道点头,对着下面的人说道:“第二轮开始,何人要上台?”
出人意料的人,所有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上场。
“没有人吗?”闻实道等了片刻,不解问道,“不是刚才还跃跃欲试吗?怎么都不来了。”
“许是说不过吧。”丙班的学子终于磨磨唧唧凑上来,开口说话了,“其实娄素读书这么好,在我们班继续读也挺好的,我是觉得无所谓的,反正就是读书而已。”
“我也觉得,她理学学得可好了,而且我的琴好多不会,她都耐心教我的,教的可比监院你好。”有人嘟嘟囔囔着。
闻实道咳嗽一声:“不许攻击学长。”
“若是没人上台……”一直没说话的袁端终于掀开眼皮,淡淡说道,“娄素在学校继续读书的事情便也是有了定论。”
娄素一口气瞬间提了起来,紧张地看向山长。
“白鹿洞学院自成立之初,便是海纳百川,兼容并济,朱子和存斋先生虽理念不合,但在鹅湖之会后,二人都未耿耿于怀,朱子曾主动致书存斋先生,表示不忘其在鹅湖之会后的教诲,此后多年二人多次相会讲学,互致书信,直到朱子重建白鹿洞,这间彝伦堂两侧的楹联——“鹿豕与游,物我相忘之地;泉峰交映,仁智独得之天”,就是朱子亲手所出,为重建名声,朱子亲自去信邀请存斋先生前来讲课,两者虽学术相悖,内容千差万别,但在讲学结束后,朱子还是请人整理《讲义》,由他亲笔书写,刻碑立于“白鹿洞书院”中,想来大家在紫阳书院里都见过。”
袁端年纪大了,说几句就开始喘气,平和的目光扫视着台下的学子,外面还有无数普通人。
所有人的目光同样看了过来,那目光各有不同,有沉默,有不解,也有愤怒,厌恶,甚至还有期盼。
江西学风浓郁,稍微富贵点的人家大都是男女同学,八岁才分开教学,可读书好的女子比比皆是,那些同样饱读诗书的女子也许正站在外面。
袁端莫名觉得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每一个字都成了一把刀,即将刻在这座书院的历史上。
他大概是真的年纪大了,开始做出这么疯狂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