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江芸芸,满怀不舍,只是口气格外冷淡:“孙家送你了。”
孙典籍脸色大变,嘴皮子哆嗦着:“我,我是王府的人啊。”
朱宸濠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目光悲悯:“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孙典籍惊呆在原处,那张嘴磕磕绊绊,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也算是你的老师啊。”他脑袋一热,口不择言说道,“郡王,郡王,你不能丢下我啊。”
朱宸濠只是看着他温温柔柔笑着:“我会给你风光大葬的。”
孙典籍盯着他的脸,好似陌生人一般,直接瘫坐在地上。
——郡王,郡王不是一向是最好的嘛?!
——他明明前日还是对他一脸温柔的,要陈公公送他出门。
“你,是我得罪你的,你,要打要杀,杀我就是。”孙相和终于回过神来,哆哆嗦嗦,乱七八糟说道,“我也没有打你,你还骂我了,还让这个小孩打我,我,我,我不想死啊。”
“这是我孙家唯一的血脉,江公子饶命啊。”孙典籍对着江芸芸,脑袋磕得砰砰直响。
顾幺儿惊呆在原处。
——一个学子打架,怎么就说到要杀人的事上了。
他不敢说话,只好扭头去看江芸芸。
江芸芸见他又是这般做派,冷笑一声,面无表情说道:“郡王言重了,我只是想要你们带回这个学生,并不想打打杀杀。”
“我以为你受委屈了。”朱宸濠无奈说道,“你若是想出气,我很乐意为你代劳的。”
江芸芸眉心一挑,笑着反问道:“如何效劳,现在亲自拿刀,替我杀了他吗?”
孙典籍和孙相和顿时不敢哭了,只敢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江芸芸不等朱宸濠说话,直接拖过顾幺儿吃东西的小矮几,用力提溜起来时桌子上的东西摔了一地,发出尖锐的声音。
碎片横飞,落在两人脚尖。
可除此之外,屋内安静到甚至只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江芸芸把小矮几递到他手边:“当年的陈公公,你说要我出气,给我递了刀,现在孙典籍也说要给我出气,可我今日不想拿刀了,我就想要你自己来。”
那张小矮几破旧不堪,表面的漆坑坑洼洼不说,桌腿甚至还有点歪。
它被江芸芸拎在手心,好似一个粗陋的玩具。
可现在,江芸芸却在强迫朱宸濠接过去。
朱宸濠又不笑了,阴沉地看着江芸芸。
“好了!”袁端见状,立刻厉声呵斥道,“如何和上高郡王说话的。”
江芸芸闻言,手指一松,小矮几摔在地上,彻底坏了,木屑甚至飞溅到两人的手背上,划开一道道鲜红的痕迹。
“是我的错。”江芸芸先一步后退,对着他微微一笑,“有些生气而已。”
朱宸濠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众人见状也跟着走了出去,就连孙典籍也颤颤巍巍地跟着走了。
顾幺儿见人都走完了,小心翼翼凑过来:“心情不好。”
江芸芸低头,突然龇了龇牙,揉了揉胳膊:“这小矮几还挺重。”
“实心的嘛。”顾幺儿贴心地伸手给她揉着,“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生气呢。”
江芸芸想了想:“不是第一次生气。”
“你还生气过?”顾幺儿惊讶,随后又笃定说道,“那肯定是对方有问题。”
江芸芸失笑。
“你才不会做坏事。”顾幺儿严肃说道,“你也不是无缘无故发脾气的人,所以肯定是别人不对。”
江芸芸沉默了。
“是不是刚才那个人惹你生气啊。”顾幺儿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嘟囔着,“我不喜欢他,他看上去阴森森的。”
“我也不喜欢。”江芸芸说道。
顾幺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江芸芸又笑了,忍不住捏了捏顾幺儿肉嘟嘟的小脸。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生气呢。”顾幺儿坚持问道。
江芸芸沉默片刻后才说道:“我以为我已经放下当初那段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但今日见他又是这副高高在上,不沾风月的样子,还是会觉得愤怒。”
“愤怒什么?”顾幺儿停下动作,担心问道。
“愤怒权贵总是用最和善的外表去做着最歹毒的事情。”江芸芸声音一低,“愤怒中元节无辜的百姓,更愤怒我自己。”
顾幺儿不解,伤心说道:“我听不懂。”
江芸芸又沉默了。
在那年中元节后,她曾一个人午夜梦回时做了许久的噩梦,每次醒来都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也不知度过多少个无眠的夜晚了,才在学业的重压下,能倒头就睡。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人。
太多人了。
路上全都是哭喊声,血迹在路上断断续续地蔓延,好似一个人有着连绵不绝的鲜血,从街头到街尾,要把全身的血流尽,可远处却是不曾停歇的烟花,照得半边天空绚烂之极。
老师说的对,那些人会一直戳着她的脊梁骨。
是她太天真了。
是她太没用了。
就像现在,在第一眼看到朱宸濠时,看到他锦衣华服,看着他高高在上,纯洁无辜的样子,她便忍不住想起那日透过马车帘子后看到的一幕。
老师说的道理她都明白,可还是心中充满愤怒。
这是她的错吗?
所以她真的做错了吗?
这一定有她的错。
江芸芸沉默地想着。
“那肯定也不是你的问题。”不曾想,想了许久的顾幺儿突然伸手紧紧抱住江芸芸安慰着,坚持说道,“你肯定不是有意的。”